他嘴角銜着笑,漫不經心捏他的手,掩飾不住擔憂的目光。
江執抽回手,坐起身時散落的長發落到身前,腦袋時不時傳來鈍痛。
他遲緩地回憶了一下,帶着一絲疑惑:“我叫你名字,所以你才沒走?”
長流也坐直了些,雙手交疊撐在床榻,仰頭看他,笑笑:“逗你的,你睡像可好,從來不說夢話。”
方才他頂多是睡得不安穩,輾轉反側出了一身汗,即便長流關上窗點了安神香,他緊鎖的眉頭也未松分毫。
他伸手接出江執額角下落至臉頰的汗珠,他冰冷的指側讓江執顫抖地瑟縮了下。
江執躲避的動作讓他有一瞬失落,不過很快用笑掩飾過去,重新回到雙手交疊的位置,回到可以放下一個小王八的距離。
“為什麼總挑在節慶?”江執輕聲問道。
“嗯……因為吉祥喜慶的日子,期望達成的機會會大增?我發現人間真的很喜歡過節,好像那幾天忙碌也是開心的。”長流認真沉思道,“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在逼你,我可不要勉強,等你什麼時候發現原來你也喜歡我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他平淡的語氣讓江執的心再度揪緊,假裝不在意地對時間挑挑揀揀,那句話果真成了他們之間根深蒂固的高牆啊。
他總覺得眼皮沉重,腦袋一片混沌,難道那碗蓮子湯還混了酒不成。
他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不能再暈過去,指尖深陷掌心留下一道道痕迹讓他清醒不少。
“長流,對不起。”
“怎麼了?”
長流滾上床榻有些緊張,揪着被子心道拒絕來的這麼快?
距離他表達愛意不過才過去短短兩個時辰,早知道就含蓄點了。
江執微微擡眸看向他,眼神盡是痛苦和悔意,這讓長流不由得忘了呼吸。
“從始至終我都把你當成獨一無二的摯友,從來沒有覺得你是帶來死亡、災禍的閻羅。那天晚上,我隻是希望被帶走的人是我。”他鼻尖酸澀,有些哽咽,“對不起,我口無遮攔,我語不經心。”
傷了兩人之間的和氣。
忐忑的心終于落地,長流松了口氣,不用江執細說,他就知道他在說哪件事情。
“又做噩夢,夢到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那些都不是你的錯。”他玩笑道,“你不會因為這件事覺得虧欠我,同情地答應我的追求吧?”
他話題跳轉的速度夠快,江執一下解析不過來,眼含熱淚地接收他的話。
雖然他沒預想過長流會用脅迫來達成目的,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就此答應……試試。
江執動了動嘴,換言道:“那倒不會,你也不想這樣吧。”
長流噗嗤笑出聲,拉過江執的手,垂眸道:“那你挺了解我,起初我是有一點憋屈,生悶氣。想證明給你看,我不是隻會在不好的日子裡出現。但現在不是了,現在我就是想任何團圓喜慶的日子,都出現在你身邊,跟你一起過。”
江執怔然看着他深黑的眼眸,聽他輕松又肯定地原諒了自己的傷人舉動。
如果真的不在意,為什麼還挑着時間。
他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長流傾身将他攬入懷中,柔聲道:“我真的不怪你,我隻是怕……怕你再也不想見我。”
怕到不敢賭——随随便便出現在他眼前的話,能不能留在他身邊好好地待一會兒。
所以他總想着挑個好日子來,他會不會顧及那天是個吉日,不宜起沖突,不和他計較滿身的陰晦,可以讓他跟在他左右。
江執埋首在他肩窩,輕輕搖頭。
言語匮乏複雜,有時候三言兩語就能傷人,有時候長篇大論也意猶未盡。
長流的話好像怎麼也說不完:“我想節慶出現在你身邊的時候都能讓你開心,當然不止什麼亂七八糟的節,每一天都想你無憂無慮,沒心沒……額。”
長流啞口,極快反應過來這不算一個好詞,太久沒說人話,都不會說人話了。
江執低下頭抵在他胸膛止不住笑,睡夢的陰霾一掃而空,心頭溫熱又沉重。
視線略過手腕上的紅繩,他頓了一瞬,從他身上移開。
那枚開大孔、挂了繩的銅錢……
“陰司有年除夕,也不止除夕,那些東西都是你送我的?”他邊問邊找,左顧右盼,發覺挎包不在身邊。
他拉回尋覓的江執:“是我送的,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
聲音很近,仿佛就在眉心。下一瞬帶着清香的手帕貼上江執額頭,鼻息間盡是草木幽香。
江執下意識擡頭,隔着手帕一角相顧無言。
他的眼神過于炙熱,江執的指尖反複按壓指腹讓自己清醒。
今夜不知為何,好困。
長流喉結滾動,視線幽幽地掃過江執發紅的耳根,閃着碎光的鎖骨處:“你出了很多汗,換件幹爽的衣服吧,這樣好入睡。”
眼神赤裸,指尖微動仿佛在說:我幫你換……
敞開天窗說亮話後,這人好像越發大膽了,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在侵略江執的領地。
好像吃定了江執不會再把他推遠,他的靠近讓房間極速升溫。
今時不同往日,百年前兩人在江執寝宮同睡一塌,各蓋一被,江執都時不時會被冷醒。
“我一會再換。”江執嘀咕着,後撤幾分,雙手撐在床頭的架子上。動作太大還有些急切,加上心緒本就沉重導緻腦袋一陣發昏。
不同于方才那縷草木清香的氣息鑽進江執身體,他越發困倦。
江執皺眉道:“什麼味道?”
長流眸光一亮,邀功似的:“安神香,我點了兩個,說好賠你的,這是最貴最好的香!賠給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賠得真快,可……
江執:“點太多了,哪有人一下點兩個的。”
江執掙紮着推窗,他再也不會懷疑店家賣假香了,加一盤香都可以當做蒙汗藥去迷人。
涼風吹進,出了一身汗的江執打了個了冷戰。冷熱交替,暈眩再升旗幟,昏昏沉沉間他被人摟住,長流把他放在床榻上躺着。
江執用盡最後一絲清醒,抓住在他臉上作亂的那隻手,咬牙道:“我不換了。”
徹底陷入黑暗前,耳畔響起帶着笑意的輕語:“不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