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的蟬鳴從清晨就開始奏響,窗沿遮光的布簾被人放下,隻有風起簾亂時灑近一洩日光。
衣衫完好,還是昨夜睡前的那一件,江執躺在床上,怔怔望着一陣一陣灑落進來的陽光。
喜歡?
怎麼樣才算喜歡,江執撫上心口潛心發問。
細數從前見聞,去除親密的舉動,愛人能給的東西,友人一樣能給。互訴衷腸,相伴出遊兩人也沒少做,他是從什麼時候喜歡自己的?
付出喜歡後得到的回饋應該是相應、等價的。
所以,在他分不清是喜歡還是友誼前,莫要輕易回應,傷人傷己有損功德。
可如果親密些,他好像……是不反感的。
“不喜歡男人,無心情愛。”江執說過的話像山谷回音反複在腦海裡轉,伴随的畫面卻是臆想的一些親密舉止。
江執擡手捂住雙眼,長歎一聲。
話不應該說得太滿,可他也沒說錯,此前确實是這樣想的,将來也說不準還是這樣。若不是有多重山可以落腳,他甚至想過去道觀、寺廟尋一靜地。
秘樓聽見的暧昧動響陡然出現,襯托着臆想的畫面發洪般停不下來,愈發大膽。
江執猛地坐起,挂起窗布,刺目的陽光讓他一下眯上眼,清醒了不少。
桌上隻剩未燃燼的一圈安神香和茶杯下壓住的一張字條,江執拾起那張字條。
字迹蒼勁有力,行雲流水還散發着淡淡的墨香:沒有給你換噢,隻是擦了擦汗。不要理會昨晚那個人的話,也不要一個人去舊城,再等等我。
江執翻轉字條不再有旁的字,江執等得起,李長流的病也等不了。
那日遇到的賣果人上報官府,發現千古罪人的蹤迹,這兩日到處都是拿着畫像巡視的官兵。
江執不會易容,隻能換了一身暗色裝飾,發髻全部豎起,帶着面紗,看上去像道上殺人無數,不好惹的暗衛。
黃作顔看到後想起畫像上對惡鬼頭目的形容和評價,豎起拇指:“盡顯本色!”
通緝令下的那幾行小字,幾人來鵲城後大緻看了一眼:本為白玉郎,然人面獸心嗜血為命,鬼戾染身,三尺内生人勿近。
注:提頭三百金,得全上萬兩。
施長信把江執的打扮從頭到尾看下來:“符合想象。”
江執小小的郁悶了一下。
李長興自告奮勇,要幫江執易容,衆人訝然:“你會這個?”
李長興躍躍欲試:“不算精通,這幾日我和鐘姐姐學了好多女子裝飾……”
女子打扮?
幾人幻想了一下,憋着笑出聲來。
江執額角筋直跳:“不用了,多謝。”
“不是的不是的!”李長興連忙擺手,小聲道,“先前雲姐姐還教過我捏皮,我想兩者相和,應該也能易容一二。”
早前她得知雲雁沒死,又看到張辭滿身殺氣地出門,也不知道該欣喜還是感概。
如果江執真的有孩子緣,那李長興大概是有姐姐緣,機靈、樂天、沒脾氣讨人歡心。
李長興火急火燎去搗鼓工具很快就回到大堂,施長信又占角落畫符,江執環視一圈也沒見着其他人。
江執:“你哥呢?”
含有淡香的膏體上臉,李長興道:“我哥一大早就去醫館了,林章哥哥也跟着他。”
江執了然,一旁觀摩的黃作顔眼冒精光,滿臉寫着問我問我。
江執緩緩開口:“你家大人……”
“幽會去了。”黃作顔拍了拍腰間法器,嘿嘿笑道,“昨夜我誤打誤撞好像收了雲雁的手下,她回過神來,估計是找大人要人來了,唉爛愛俗情,也不知道這次大人下不下得了手。”
江執了然一笑,心說先前在林府怎麼沒看出黃作顔是這麼個不正經的人。
江執道:“難怪你身上有鬼氣。”
“有嗎?”黃作顔左聞右嗅,什麼也沒聞出來,“可能鬼收多了就這樣吧,多謝殿下關心。”
江執啞口,清了清嗓子:“亡國百年就不要這樣叫我了。”
“噢,江兄。”
黃作顔笑着和江執攀談起來,上到百年舊史,下到做符捉鬼。
閑語中,李長興已經做完面上的僞裝。
她動作十分快,給江執左臉做半面燒傷疤痕,面目可怖,從眉骨到下颌無一處完好。右眼皮還化一道刀痕,現在又起手給江執的手背補上相應的疤。
這下江執帶面紗也沒人會懷疑他的用意了,隻歎他不幸遭難,不能以面示人。
李長興忐忑地擡起銅鏡,鏡中人遍布疤痕,眉眼間透着濃重的郁色,大難後郁郁寡歡、頹然不振的模樣。
總算和畫像的豐神俊朗無關,與注字的嗜血狠毒甚遠。
黃作顔啧啧稱奇,稱雲雁如果用造皮改面之術來換,他就放了囊中鬼。
反正他不收,自有人收。
江執不解:“你要這個做什麼,長興隻是改個皮毛,她可是連皮都能給你剝了換張新的,你看自己這副模樣膩了,還是不想活了?”
黃作顔打了個冷戰:“那還是算了,我就想着學一技,利大于弊嘛,小師父不如你教教我?躲仇家的時候,我也可以用用。”
“啊?”
開張第一日就有生意上門,李長興受寵若驚。
一旁看似不參與實則一直暗聽的施長信漠然開口:“一次二十兩銀子。”
李長興抿下唇,把十個銅錢咽了回去,睜着無辜的杏眼等他下文。
半晌,她作苦思狀,喏喏道:“十兩也行的。”
黃作顔一咬牙:“好!”
喜悅下,李長興瞧向施長信,他保持高深冷面,梨渦淺現。
李長興盤算着一會要用這些錢去買幾塊糖糕回來,哥哥一塊、林章一塊、長信一塊,恩人兩塊……慶祝開張大喜!
四下再無旁人可供練手,江執幹脆地伸出幹淨的一隻手供兩人折騰。
他心神不屬,想着昨夜廢掉的那張符紙和李長流手上的紅印。上身就失憶、紊亂的脈象、活死人的命數……江執沉思着相遇以來,李長流身上的不尋常,心中隐隐有了懷疑猜測。
但也隻是猜測。
張辭面如土色推開客棧大門,看到易容後江執先是愣了一下,再凝視黃作顔腰間收鬼的器物,冷冷道:“不準放,也不準殺,更别讓他好過。”
言下之意就是鈍刀磨鬼,還不能讓他死了,這比快刀殺鬼還令人膽寒,黃作顔瑟瑟道:“大人談得不愉快?”
張辭瞥了他一眼,眼中寒光淩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