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遞交的證據并不能直接證明洪正殺害她母親。鏡自台确實查到他确有抛家棄女。罰二十杖,賠洪淑貞之女一年俸祿。罰後釋放。”
陳厚一收到消息就來文芳齋報信。
“區區皮肉二十杖碎銀幾兩,就能抵消喪母之痛麼?”瑾娘拍桌而起,她氣昂昂地朝門走去。
“瑾娘!你到哪裡去?”遊南枝攔住她。
“我去殺了他,為母親報仇。”
“我有一個想法,你先聽我說完。”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洪正’不是真正的洪正?”
在場人個個驚異,呆愣地看向遊南枝。
“李哥,你還記得顧夫人曾說的洪正被山匪劫走一事麼?”
“嗯。”
“那件事之後,留下兩具屍體,洪正自此也和羅家斷了聯系。那兩具屍體在打鬥中毀了容,洪正那日也隻剩一個背影,沒人看清她的正臉。”
“你懷疑真正的洪正是那兩具屍體之一?”李君說。
“對!我聽洪正在青花鎮求學時的同窗說,他的學識并不深,遠遠不足以科舉上榜,更不必說能官遷豐京。”
“再者,聽顧夫人當時的語氣,她對洪正的印象或者說情誼并不深,反而對死者之一的麻狗有别樣的情愫,感情遠在洪正之上。鏡自台去官衙抓洪正的那日,我親眼目睹她的神情異常悲傷,那日我還以為是她心善,但我打聽到,洪正入獄期間,顧夫人去探他,出來時淚流滿面。不像是探望尋常有人友,更像是唱戲的花旦……受了情傷的模樣。”
“而且,京中人皆知這位‘洪大人’喜食魚羹,但……”
“我娘從不讓我吃魚,因為他不喜歡魚的味道。”瑾娘也陷入沉思。
“當然,人的口味,可能會變。”“你再想想你母親是否還說過是什麼關于洪正的事情,是比較特殊的,能夠證明身份的,既然我們已掌握且上交的證據不證明他殺害你的母親,那麼我們改變方向,不告他殺人,告他身份是假,他的科考身份通過冒名頂替得來的。如何冒名頂替呢?當年知曉山匪劫洪正一事的人都可作證。”
“馬奴換學子。”李君說,“又回到他殺人這件事情上。”
瑾娘還在消化這件事情,久久沒有回應。他……已經死了?
“哇……”蝶娘也是,她腦子發燙。
“他當年與我娘親私奔,被外祖父抓回來打了一頓,打斷了肋骨,在床上躺了很久。”瑾娘思索後說。
“可有診斷書?”遊南枝說。
“我這就寫信回鄉,拜托當年的大夫寫一份。當年此事鄉野群議,他應當印象深刻。”瑾娘去到案邊,立即提筆。
“我有位交好的同僚,回鄉後,在青石鎮的官府當差,離青花鎮極近。我托他去查驗屍體。”陳厚說。
“越快越好。兩具屍體都要仔細查驗。”遊南枝雙手合上,對他做拜托的手勢。
夜晚。
誠味飯館的燈火都暗下,宋存再次溜進二樓,他今日推開遊南枝隔壁的房間。近日瑾娘都在這裡睡下。
瑾娘側卧。
宋存拿出上了迷藥的手帕,俯身去捂她的嘴鼻。卻意外踩到地面隐秘纖細的銀線,銅鈴清脆。
瑾娘立即清醒,抱着被子坐起來。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她說,“就算你再把我強行帶走,我也會伺機跑回來。”
“我娘親給了你多少酬金,你盡數收下便是。”
“我不回去。”
房門在響,遊南枝在門外問:“瑾娘?你在和誰說話?”
得不到回應,她語氣更加急切,
“無事。我在說夢話。”瑾娘說。
四更響。
事不過三,這是宋存原則。這是最後一次。
他退到窗邊。看下面有打更人路過,他轉向,躍上屋頂。
屋頂上無人,他摘下紅黑柳木假面,長舒一口氣。他爬上懸崖的正脊,坐下。他腦子一直閃着洪淑貞臨死的畫面,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的面具放在他的右側,他雙手手指交叉相扣,相互施力,仿佛施以自己拶刑。他面前的幾塊青瓦,忽然落下幾點泛鹹的雨滴。
他察覺身後有動靜,伸手拿面具,打算快閃離開。但他的右手卻摸空。
“我們聊聊,假面還你。”
他眼眸一深,低頭迅速轉身,去搶假面。
遊南枝猜到他的動作,手臂後伸。宋存右手捂住她的眼睛,伸出左手去追。
兩個人互不想讓,一瞬間遊南枝的腳止不住地在斜頂上往後到倒退。就像腳腕上有根看不到的繩子,另一頭連着慢驢。
慌張下,遊南枝丢了假面,手瞎摸,想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
她的後腰被托着,手中也抓到東西,她心有餘悸地舒了一口氣。
“放手。”
遊南枝張開手掌。可一旦宋存撤開托住她後腰的手,她又會重新抓緊他的衣襟。
“我閉眼,你别走。”
她的眼睫如蝶翼,掃蕩他的掌心。
她果真閉了眼。宋存後退兩步,拉開距離。
“你年紀應該不小了。有孩子嗎?”
“……”宋存心想,什麼鬼問題。
“上次,藍黑假面也是你。我看你招式,當年從的懷勇軍?你對當年的十裡關一戰,還有印象麼?”
“……”原來這是把他認作師傅了。上一任“羿行者”。
“你?你還在嗎?”遊南枝伸直手,在斜頂上爬了兩步,青瓦嘎吱作響。
宋存悄聲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