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惟與給徐念溪發消息:這麼說行嗎?
又發來她和程洵也的聊天截圖。
徐念溪看完:行的。
魯惟與挺迷惑:溪溪,你為什麼不願意讓程洵也給你找工作啊?他那麼個家境,給你找的,肯定是個好工作。
徐念溪:不想還人情。
魯惟與:也是。程洵也肯定什麼都不缺。到時你怎麼還人情都不知道。
徐念溪:是的。
魯惟與拍胸脯保證:那我再給你找找别的,你爹在西津這麼多年,還是有些人脈的。
徐念溪笑了下,又發過去“嗯”,關了手機。
夜色裡,能聽到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說的是,不想還程洵也人情。
可實際上隻有她知道,她是不想在程洵也面前太狼狽,她還有很沒必要的自尊心。
他是個很好的人,所以才願意主動給她提供幫助,願意三番四次幫助她。
可他越好,她越覺得自己不好,越想在他面前,保留為數不多的顔面。
在他面前哭是一回事,求他幫忙是另外一回事。
……
幾天之後,魯惟與發來個通告。
魯惟與:“溪溪,去嗎?隻用面試,編外合同工,工資不高。但在單位裡,離你家挺近,也不用租房什麼的。等過完年,你再找别的工作,這個工作當個過渡就好。”
“好。”徐念溪,“小魚,謝謝你。”
“害,我們之間說什麼謝不謝的。快去準備面試吧。”
面試就在三天後,可能是消息流傳得不夠廣,來面試的人不多,徐念溪雖然沒太接觸過這方面,但之前的工作經驗畢竟出衆,答得還不錯。
果然幾天後,對方讓她來上班。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徐念溪有一種久違的放松感,好像一瞬間人踩到了實處。
但踩完,她又好像沒那麼開心。
隻覺得人飄飄浮浮的。
很空茫。
對自己有工作這事反應最大的就是王君蘭,她難得的和顔悅色起來,甚至帶徐念溪一起出去吃飯。
出去吃飯,對王君蘭是個稀奇事。
她節省了一輩子,平時誰多用她一分錢,她都會發脾氣。
吃的是家常菜。
等餐的功夫,王君蘭不斷地說,單位好,說出去體面,又是鐵飯碗……
西津不大,對面那桌的女人認識王君蘭,和她打招呼,又一起去了衛生間。
隻是等王君蘭回來後,她臉色就不對了。
“你找的工作隻是合同工?”
“對。”
“不是編制?”
“不是。”
聽她這麼說,王君蘭臉色徹底變了:“不是編制,你說你在單位裡幹嘛?合同工是什麼單位?我還以為你考上了編制,結果隻是個什麼見鬼的合同工。”
“徐依甯起碼還是個護士,你倒好,弄個合同工出來。”
“我不問,你是不是還不想說?你還知道要臉啊,知道合同工不是什麼好東西!”
王君蘭沒有吃飯的心情,拎包甩臉就往外走。
服務員正準備上菜,被眼前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過了會兒,才遲疑着問徐念溪:“……您還吃嗎?”
菜已經做了,不能再退,徐念溪吐出口氣,壓下種種上泛的情緒。
“吃。”
-
飯徐念溪打包回來了,輕手輕腳地放進冰箱。
客廳沒開燈,能看到一點燈光從王君蘭的門縫溢出來,還有模糊的短視頻聲。
徐念溪看着緊閉的房門,慢慢垂下眼。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矛盾。
王君蘭的房門打開了,她不想從王君蘭面前經過。
會刻意等她睡着了,才會從卧室輕手輕腳地溜出來,去衛生間洗漱。
可是王君蘭的房門對她關閉了,她又會覺得難受愧疚。
會反複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她從來沒有說她考上了編制,也從來沒有對王君蘭進行過隐瞞。
一切都是王君蘭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但王君蘭依舊生氣,甚至連房門都對着她關閉了。
明天第一天上班,徐念溪強迫自己不要想這些,早點睡着,可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效果,胸口像悶着一塊大石。
不過好在,她已經習慣了,起來時甚至有種果然還是失眠的心平氣和。
漸漸學會和自己的失眠共處。
這何嘗不是一種進步。
第一天上班,年長的同事隻教了徐念溪一些基礎業務和認人。
一天下來,徐念溪隻勉強把單位上下幾十個同事認個大概。
下班前,同事讓她别着急,後面有她忙的。
……
徐念溪下班回來時,王君蘭正在客廳,邊吃飯邊看非誠勿擾。
飯桌上還有一碗飯,顯然是留給她的。
徐念溪的腳步一頓。
她不太想和王君蘭共處一室,因為每一秒都如坐針氈。
但是離開又不合适,畢竟王君蘭已經給她盛好飯。
躊躇兩秒,還是過去了。
王君蘭沒看她,隻盯着電視。
菜是昨天打包回來的那些,徐念溪咬了口青菜,慢慢咽下去。
電視機裡的孟非在說一些和婚假有關的話題,王君蘭邊看邊笑。
氣氛好像舒緩了點。
徐念溪無聲地吐出口氣,也有心情夾别的菜了。
但下一秒,王君蘭突然開口:“我給你找了相親對象,周六下午見面。”
她沒對着自己說。
可是這個房子裡,就她和自己。
“我不去。”
王君蘭沒看非誠勿擾了,側過臉看她:“不去?”
她嗓音淡淡的,讓人聽不出語氣。
徐念溪後頸脖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抿緊唇:“對。我不去。”
王君蘭放了筷子,一瞬間就爆發了,“你憑什麼不去?讓你讀了大學,出來就當了個合同工。”
“我好不容易給你找的條件好的相親對象,等你們結婚,你後半輩子有着落了。”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怎麼一點都不懂事?怎麼就不能體會我的良苦用心?”
一連串的質問聲。
王君蘭好像永遠打着為她好的旗号。
可是她沒覺得合同工有多不好。
也沒覺得結婚是一件後半輩子有着落的事。
徐念溪還記得王君蘭和徐國超之間的層出不窮的争吵。
為了王君蘭不做家務、為了徐國超把錢借給他那邊的親戚、為了無數細節而不細節的問題……
持續反複地争吵。
每次聽到大聲說話,徐念溪都會忍不住心悸。
直到小學四年級,王君蘭和徐國超離了婚。
她才漸漸逐漸忘記那種感受。
但是忘記不代表不存在,有些東西已經深埋在骨子裡。
徐念溪指尖發白:“你結婚了,你自己的後半輩子有着落了嗎?”
還不是照樣離婚,照樣孤單一人。
王君蘭斬釘截鐵開口:“我沒着落是因為姚仙華她們一家。你就不一樣了,怎麼可能又遇到了這種事。”
說來可笑,王君蘭和徐國超離婚的理由不是長久以來感情不和,也不是兩人性格本就不合适。
而是因為徐國超的前女友姚仙華帶着孩子找上門。
徐國超這才知道姚仙華當時離開不是默認和他分手,而是家裡老人生病不得不立馬趕回去。
隻是等姚仙華再回來時,徐國超已經離開了。
八年後,姚仙華帶着孩子終于輾轉打聽到徐國超的消息。
兩人才重聚。
這時他們的孩子徐依甯甚至比徐念溪還大兩歲。
從此以後,王君蘭和徐國超之間的争吵從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轉化成王君蘭持續不斷地輸出。
說誰知道徐依甯是不是他的種,指不定是姚仙華被誰搞大了肚子,為了讓他接盤才過來,就是誠心過來破壞他們家庭的。
在經曆了長久的心愛的女人被辱罵後,徐國超終于爆發,和王君蘭提出來離婚。
至此結束了兩人充滿着怨憤的婚姻。
也讓王君蘭認為,她婚姻悲劇的罪魁禍首就是姚仙華。
徐念溪:“可是,就算沒有姚仙華,你和爸之間也過不好。”
“你們總在反複争吵,為任何一件小事。”
“你說你今天的菜鹹了,爸會說你怎麼自己不做。你說你不喜歡做飯,爸會說你是個女人飯都不會做,自己當初真不該和你結婚……”
這些話徐念溪都會背了,因為貫穿了她的童年。
她不是當事人,被依舊因為當事人噴濺出來的毒液,而波及一生。
王君蘭輕描淡寫打斷:“夫妻之間吵架是正常的,這是情趣。你見過誰家夫妻不吵架的。”
她站起身來,收了自己的碗,交代句進了卧室:“吃完了飯記得洗碗。”
徐念溪沒有胃口了,看着油膩的菜甚至覺得反胃,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心口,讓她難以喘息。
有時候,她會覺得可笑。
他們好像總能輕描淡寫地弱化對孩子的傷害,甚至覺得根本沒有傷害。
可是那傷害明明存在。
它長在徐念溪骨肉裡。
讓她害怕争吵,害怕親密關系,認為大部分婚姻盡頭都是一地雞毛……
帶來傷害的人卻輕飄飄地認為自己什麼錯都沒有,甚至還想推着她,進入到她害怕的一切中。
何其諷刺。
那晚徐念溪失眠有史以來地嚴重,她睜眼睜到了淩晨六點,才睡着。
又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
這次她終于看清了夢裡有什麼了。
有兩個怪物在歇斯底裡地争吵,吐出來的話化為利刃,一刀一刀戳向對方,他們忍着痛,一邊卻因為對方的痛而放肆大笑。
還有一個怪物不顧她的反抗,拖着她,讓她前往自己完全不願意前往的道路。
-
周六下午很快就到了。
徐念溪那會兒正在單位加班,确實和年長同事說的一樣,很快就忙起來了。
臨近年末,迎來各項檢查。
哪怕她一個新人,都被分到了不少的活。
王君蘭打來電話,“怎麼還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