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輕舟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回複道:“你說。”
“今天這點傷,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所以,等會兒她醒了,别表現得憂心忡忡、苦大仇深的。”
“讓她覺得自己成為别人的負擔,對她來說——
“才是最緻命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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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晚榆在沉睡的期間,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忽然從高處下墜,即将墜入一條黑暗冰冷的長河。
這夢境太過熟悉,她夢到過無數次,甚至夢中的她,都知曉了後續劇情。
是極速下墜,是刺骨冰冷,是鮮血淋漓,是痛不欲生。
可這次,不知為何,她熟悉的夢境并沒有按照往常的軌道來鋪設,比她下墜速度更快的,是他的手。
那雙手溫暖有力,但終究還是抵不過夢境太過離奇,讓她一時驚醒。
睜開眼,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她心中頓感不安。
一側眸,看到那張帥氣熟悉的臉,她不安的心情又瞬間回落,變得心安。
“舟舟,”她輕聲叫,“我想坐起來一會兒,可以嗎?”
“好,我抱你起來。”說着,他從椅子上站起,微微躬身,雙手繞至她身後,力道溫柔地托起了她,随後,在她身後塞上了柔軟的枕頭。
坐起來的時候,桑晚榆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天邊已晨光熹微。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這裡坐了一個晚上。
把她安頓好之後,賀輕舟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此刻的他,心中百感交集,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清楚地記得剛才沈清濁對他的忠告,但很抱歉,在這種情況下,他做不到舉重若輕。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桑晚榆的狀态,比他預想的要好的多。
此刻的他忐忑不安,反倒是她,看起來心中沒有任何芥蒂,笑着牽起了他的手,語氣輕松地跟他聊天:“賀輕舟,這次和你的相遇,我很勇敢了,對吧。”
“對吧。”本是一個問句,但她的語氣卻沒任何上揚的尾音,彷佛不是在詢問,而是在答複着什麼。
明顯放輕放柔的音色,更是顯得她極為乖巧。
聽到她這麼問,賀輕舟稍微放下了心,唇角也随她微笑的幅度扯出一個笑,指腹輕柔地撫摸上她的臉:“嗯,我們小魚兒最勇敢了。”
他想這麼說來着。
但沒等他把話說出口,桑晚榆就打斷道:“你看,這次,我都沒有讓你追我,我一直都很主動的,哪怕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想要朝你走走看,我唯一一次退縮......”
她唯一一次退縮,是誤以為他是因為邵安初才來的臨川,但好在,沒過多久便真相大白。
想到這件事,桑晚榆有些心虛,于是便沒詳細展開:“我雖然退縮了那麼一下,但後來,我還是主動拽住了你。”
那天,周潛小朋友上來給她送“舟舟寶貝”,她不僅把那個“舟舟寶貝”抱在了懷裡,還主動拽住了真人版“舟舟寶貝”的衣袖,然後,就再也沒有放手。
“但我沒想到,我都這麼努力了——”她語氣控制不住地冷了下去,“我們重逢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都沒有。”
說完,她忍耐許久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瞬間奪眶而出。
之前就說過,桑晚榆是個絕對理性的人,甚至在必要時刻,她連情緒都能戒掉。
她聰明、高智、清冷、堅定,她對自己的人生有着絕對的掌控欲,對人生中的任何難題有着絕對的攻克欲。
但這一切,從某個時刻開始改變。
在被病痛折磨的時候,她發現純靠理智無法拯救自己。
你需要靠着一些精神力量和命運暗示,才能支撐自己走完全程;你需要迷信一些外界力量,讓上天告訴自己:你選擇這條路是正确的,不是錯誤的。
所以,她剛才的那番自問自答,其實是在說服自己。
她想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沒有對不起眼前這個男人,他沒有因為自己遭受磨難,沒有因為自己被拖累拖垮。
可是,看到他胳膊上和脖頸上明顯是為了救她而留下的傷口,桑晚榆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
天時、地利、人和,上天哪怕讓她得到一樣,她都能說服自己,别推開他。
但上天好吝啬,什麼都不給她。
他們的相遇,沒有溫暖和煦的春,沒有平坦好走的路,也沒有遊刃有餘的她。
隻有北風呼嘯的冬,崎岖坎坷的路,和被困于方寸之間的她。
所以,這讓她怎麼相信,她的選擇是正确的選擇?他們在一起是會受到祝福和恩澤的事情?
她遲遲落下的眼淚,終于成為對他的淩遲。
聽到她突然轉變的話鋒,看到她潸然落下的眼淚,賀輕舟心口猛然一緊,也是在這一刻,他才恍然,原來,她剛才的溫柔和乖巧,不過是她的保護色。
内裡,是她向自己的精神世界苦苦問詢卻得不到答複的不安,是她面對未來未知的無奈。
可他想告訴她的是,她能再度出現在他的世界,就是命運的恩賜,他亦心甘情願,護她周全。
“哪樣沒有?嗯?”他開口時的音色沙啞卻溫柔,擡手,輕輕擦去她流淌而下的淚水。
然後,将她墨守成規的定論全部推翻,親口,給她奉上新的答案:
“遇到我的時間就是你的天時,遇到我的地點就是你的地利,至于人和——”
“親都親過了,你現在跟我說不和,是不是有點太沒心沒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