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目睹一切的宗九如一愣。
這樣一張臉跟其他死狀凄慘無比的畫面形成鮮明對比。
少女在鳳觀昙面前張開雙目,乖巧地望着鳳觀昙。
怎會是葉驚蟄?
鳳觀昙也是一怔。
但他瞬間安下心來:若是驚蟄,那想殺誰殺誰就是了。
正如此想道,鳳觀昙垂目一瞥。
見那宗九如定定地望着的不是葉驚蟄,而是自己。
汗水将宗九如額角的發打濕,霧氣漫上那辟邪神官泛紅的眼睛。
他看起來竟是要哭了。
鳳觀昙心道【這人怎麼了?】
忽感覺腳踝被人拍了一下,宗九如收回手身子一滾,就去抵擋身邊的觸須。
他胸口貼着一張水晶般透明、泛着金光的符紙,從它筆迹上蔓延出來的金線,直纏到鳳觀昙的腳踝上。
鳳觀昙每段想法,都好像在腦中産生了回聲。
他不由猜測道【是在傳聲嗎?還是……在讀我的心。】
【是連通我們的神思。】
宗九如心裡沉靜如水的聲音回應了鳳觀昙的好奇。
接着,鳳觀昙腦中就被宗九如急切的叮囑填滿了:
【幸好,你沒事。】
【我數過了,新娘裡多出來一個。你千萬别動。】
【也别看她們的眼睛,我來檢查。我來……】
【别再冒險了……】
【纏人!先等一等。你不要害怕,不要有惡意,免得你也被它纏住。】
【你會活下去的,不要急……】
急的好像是宗九如。
鳳觀昙才想通宗九如不認得驚蟄,還不知道面前這新娘的異樣。
但鳳觀昙也被那句“幸好,你沒事。”緊緊握住。
【你,在怕我死?】
【當然,我是來救你的!……誰都不要死。】
他望了一眼鳳觀昙就專心對付糾纏的觸須,但更多思緒不受控制浮到表面,被鳳觀昙聽到:
【已經死了許多人了。】
【大祭司一時半刻都來不了,來了也未必就能對付祂。】
【我不想他們任何人死。我也不想死,不想離開神殿……】
【别纏着我!走開!】
鳳觀昙忽然清醒過來。
身為狐神的過往對鳳觀昙來說還是眨眼之前。在祂面前,傷痛是一時的,死亡也并非終末。人們有求于祂時,祂伸手,除此之外,祂絕不插手命運。
但他如今已是凡人,有着凡人的心跳,也該像凡人那樣惜命才對。
況且離家時,葉驚蟄許願他回去接她。
眼前這個葉驚蟄,真的就是他那個妹妹嗎?
正在這時,柔軟的絨毛蹭了一下鳳觀昙的手腕,他藏在袖子裡的小白澤動了動。
果然不是她。
鳳觀昙轉過頭,輕聲問道:
“驚蟄,你在這裡做什麼?”
面前的“葉驚蟄”微微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
鳳觀昙猜祂如果出聲,多半是剛才含糊不清提醒着“别碰”的那個聲音。
祂要做什麼?是真的瘋了,還是僅僅是拿鄉民取樂,又或者是想引修者入陷阱來吃掉?
【怎麼才能知道祂的目的?】
鳳觀昙問的時候,周遭的人已經喊出來,這不就是葉家的那丫頭,一對兄妹怎麼都在這裡。
宗九如頓時明白,有問題的就是鳳觀昙眼前的新娘。
【别出聲!别再靠近了!】
宗九如手上慌忙斬斷了一隻觸須。
那“葉驚蟄”正緩緩地朝對祂威脅最大的宗九如轉過頭,宗九如不得不低頭不去看祂的眼睛,卻忽然聽到鳳觀昙問:
【這符紙能連幾個人?】
【不确定,但隻有兩次機會。别怕,别出聲音驚動祂。失效時悄悄拍我一下,再看我的眼睛,就能續上最後一次。不過我想你還是不要動……】
懂了,這張符能輪拍兩次。
【宗九如,你小心。】
【什麼?……不要!】
鳳觀昙猛然按住面前少女的肩膀。
“你究竟是誰?”
在接觸到祂的一瞬,少女轉過頭看他。
按理說祂的眼睛和觸須上的眼睛一樣,隻要看一眼,就會出問題。
面對那雙有着邪力的眼睛,一般人避之不及。但鳳觀昙沒有别的辦法,他望過去,祂的眼睛像一道旋渦将他吸引。
耳邊浮起的聲音嘈雜、喧鬧,有人語,有仿佛動物的鳴叫,還有古怪的碎響。那些不可想象的、狂喜的、怨恨的、恐懼的聲音又都出現了……再細聽,又好像隻是在哀婉地哭。
又來了,每一道聲音都變得越來越清晰,塞滿他的腦袋。
祂張大眼睛,一切聲音在一念之間陡增,像萬千張口在呢喃,震耳欲聾。
好疼!頭好疼。
鳳觀昙失去了對身體和世界的感知,血從他的耳朵流出來。
【胡鬧,符紙是無法在祂身上生效的!】
宗九如幹脆不理那些觸須,在哭嚎與混亂中分神來拉鳳觀昙。
“你瘋了?不可以看了!會死!”
宗九如再顧不上是否驚動面前這山神,直接對鳳觀昙喊道。
鳳觀昙的胳膊被拖住,可他也死死抓住“葉驚蟄”的手臂,将祂拽了過來。即便頭痛欲裂,粘稠的血溢出耳朵。那金色的絲線,竟真的緩慢地地爬上肩膀,卻是從祂身上爬到鳳觀昙的肩膀。
他定定地望向那雙眼睛,終于在旋渦底部見到一幅畫卷。
【我叫——】
祂張開嘴對鳳觀昙發出僵硬的不似人聲的回應。
鳳觀昙這才發現,她的嘴裡空蕩蕩的,竟沒有舌頭。
我叫方叢——
“方老爺方夫人,恭喜啊。令愛出嫁這樣的喜事,可有去廟裡拜一拜?求個吉祥。”
“才正要去,打聽過還是附近山中的錦雀神君近些年來較為靈驗。我說山路不便,小女又從未出過遠門,偏偏她還是惦記着非要去一回不可。”父親笑着搖搖頭。
清早,我從張燈結彩的方府走出來。
在這高興的日子裡,我要去山上。
洛阙附近的山上有個很靈的神侍大人,我想請祂保佑成親之後圓滿幸福。
随我同來的,是我的母親。
母親時時看着我,自得知婚期後,她每次瞧着我眼裡都既歡喜又不舍。
“可憐我的女兒,生得這樣美,怎可能讓你獨自前去山裡。”
“母親,這臉長在我自己身上,還有人能因此将它奪走不成?”
話雖如此輕快,但我還是聽話戴上了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