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來的,是整個廟内的所有觸須都短暫地靜了一瞬。
這點時間,已經夠反應迅捷的兩位神官抽身。
甚至夠宗九如抽出背上的長劍戳進身邊的眼睛裡救人。
可這恍神隻有一瞬間。
宗九如的劍,加快了它回神。那一瞬,它像是人被紮痛痙攣起來,接着整個廟都蠕動起來,無數觸須打破彩繪的天花垂下來,更瘋狂更漫無目的地捕殺這些鄉民。
像是要将這裡的所有人都吞噬殆盡。
一片混亂。
鳳觀昙站在角落垂眼望着這一切,忽然覺得很餓。
直到溫熱的血濺在臉上,他才回過神。
低頭看宗九如摔在他身邊。
宗九如正往懷裡胡亂去摸,卻狼狽得再拿不出一張符紙。
鳳觀昙之前等人來救,如今已經等到了。
就是這樣的局面。
在所有人都被殺死之前,要是不能找到壓制“山神”的方法。
大家就能一起死了,這真是誰都想不到的有趣。
“鄉長救我!”
“錢大師,這可怎麼辦啊!”
“錢大師,你快做法吧,你不是經常驅邪除靈嗎!”
鄉民們走投無路,去找高鄉長。
高鄉長正獨自一人頭也不回地跑過來,根本不在乎身後的鄉民。那位錢大師更是被他丢在在遠處地上艱難爬動着躲避着那群眼睛,顯然是個指望不上的江湖騙子。
高鄉長這回倒相信起宗九如的話了,目不斜視直奔大門。
可惜為時已晚。
“出去……也是死,那趙家的老五就死在外頭了!”新娘中,林四姑娘說着。她站得筆直,是這裡最不怕的,高麻子和她那爹都死了,再沒人賣她了。
她卻被鄉長惱怒地拎住領子。
鄉長被鳳觀昙擋開,大吼着不可能,放開了這道門,又躲避着伸來的觸須朝山廟另一邊跑去。
盯着他四下亂跑的身影,鳳觀昙忽然怔住了。
她方才說那姓趙的,是第二個出門試探,護生是條狗的那個男人。
那人明明走進來,還親自插上了門闩。怎麼可能死在外頭。莫非……那時回來的,根本不是他。
鳳觀昙不記得當時瞧見那人的護生,是誰借他混了進來?
鳳觀昙目光掃過大殿,那個假的趙五已經不見。
幻化成他人,并不是什麼簡單的能力,況且神和邪靈都更喜歡直接以護生面貌示人。
但除去“山神”之外,廟中本就都是凡人,不會有其他東西需要這樣做了。
山神自己,化成了凡人?
鳳觀昙望向眼前四處拍打的觸須。他擡頭,就見鄉長在衆人眼皮底下像觸須包裹,一點點吃掉了。
留下頑強的錢大師還驚恐地被追趕着。
神殿三人喊着讓鄉民們不要動,也不要動任何念頭,可惜除了鳳觀昙與這些新娘,幾乎無人聽從。
那些觸須還在不斷增長,滴溜溜的眼珠像是擠在肉醬裡的葡萄,往不同方向轉着。
這就是“山神”的護生。
到“山神”這種級别,大都已經抛棄人形,所以祭壇上供奉的常是護生的形态。
那“山神”本可以待在祭壇上,卻變幻成人形進來。
照目前的狀況看,根本沒什麼計策的考量。
莫非,祂還覺得自己是人?
相比銀雀,幻化出蓋頭也确實更接近凡人的念頭。
鳳觀昙想着,餘光目光瞥過祭台。
剛才丢在案角的那張蓋頭,去哪兒了?
鳳觀昙不着痕迹地數了數屋中的紅蓋頭。
多了一張。
他僵硬地回身,望向被護在角落裡的姑娘們。
除去之前開口的林四姑娘是面對着門站着,其他新娘為了方便遮蔽視線,幹脆都戴着蓋頭。
但他身邊本該有五個新娘,現在卻有六個。躺在遠處地上的新娘沒有挪動,那多出來的那個,是誰?
“别睜眼,但都把蓋頭摘下來。”鳳觀昙問她們,“好嗎?”
“你要用嗎?”有三個姑娘毫不猶豫将蓋頭扯下來了。
鳳觀昙身邊還有兩個新娘仍然蓋着蓋頭,一動不動。
“怎麼了?”他試探道。
“手……疼。”其中一個新娘小聲說。
鳳觀昙心跳了跳,緩緩伸手幫她摘下來。
發現她确實是鄉裡的姑娘。
“沒事,出去就有大夫了。”
鳳觀昙安撫道,邊說邊轉向最後一位。
那是個靜靜站他面前,離他最近的新娘。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像是木頭一樣杵在那裡。周圍的人都散去,他才發現這個姑娘身上沒有護生。
嫁衣的袖子蓋住她的手,他甚至看不到她的皮膚。
她不出聲,看來非掀不可了。
靠近鳳觀昙的宗九如也明白過來面前這小子在做什麼。
他張大了眼睛,沒想到這年輕人這麼大膽。
山神與凡人,說是天淵之别,那都是高估凡人。
若非山神顯形,凡人根本沒有接觸的機會。這人不止敢尋,還要湊上去,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鳳觀昙覺察宗九如動了,低頭朝宗九如看了一眼,指尖抵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又對上宗九如背上站着的那隻貓頭鷹,心道:真期望你厲害點,待會“山神”攻擊我的時候,出手快些,我可是弱不禁風。
貓頭鷹可不會讀心,但它也正死死盯着最後那位的新娘,眼神銳利,蓄勢待發。
宗九如終究沒有打草驚蛇,即便讓凡人做這麼危險的事很失職。可他沒辦法,他對付纏在自己腿上的觸須,已是十分費力,再不做些嘗試這一廟人就要死盡了。
鳳觀昙伸出手放到新娘子的臉頰兩側,捏住蓋頭的兩邊,無法控制地想象護生就如此可怖那紅綢下又會是怎樣一張面孔。
或許,根本沒有面孔?
當他緩緩掀開。蓋頭下露出一張皎白如玉,眉眼柔媚的,少女的臉。
那少女有着一雙明亮的眼睛,一隻琥珀色,一隻水藍色。
是葉驚蟄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