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護生在哪兒呢?
鳳觀昙醒了大半天,都不見自己的護生。四下看了又看,才确定自己連護生也沒有。
他記憶殘缺,靈力全失,勉強稱得上凡人,卻是連護生都沒有。
要知道就算在真正的凡人中間,因為靈力稀薄而沒有護生的人也萬中無一。
沒有也沒辦法,不知道能不能借用别人的?
鳳觀昙四下一望,對“小貂”眨眨眼睛,想讓它過來。
小白團子瞧他一眼,昂着下巴,無動于衷。
世易時移,做神君的時候,鳳觀昙眨眨眼睛就能讓萬物順他心意。
如今連把一隻小護生騙過來都不夠。
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恢複。
神的隕落不是封入棺椁中永眠,而是被其他神君消化,成為祂們力量的一部分。
鳳觀昙想不了太遠,眼下他先舌面抵住上牙膛,很輕地發出一聲類似貓叫的聲音。
和其他動物套個近乎,這難不倒他。
鳳觀昙沒有一絲一毫靈力,這溝通隻能希冀“小貂”主動來“聽”。兩人都是凡人,“小貂”沒受過訓練,能來聽到多少,還得看葉眠和葉驚蟄的關系好壞。
“小貂”似乎聽到了這聲招呼,遲疑了一下,朝鳳觀昙走來。
鳳觀昙終于如願以償,他的手撫上小獸的脊背,忽然愣住了。
他摸到一手鱗片。
鳳觀昙輕輕撥開它身上的毛毛,心中一驚。
這哪兒是白貂啊,它這分明是……白澤。
白澤與衆不同。
黑鶴、錦雀終究是凡物,任何人的護生都有可能是它們。
可白澤曾經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神獸。
天生白澤,隻可能出自白澤的血脈,是祂的後代。
莫非葉驚蟄的生父是周國皇族的血脈?
“發癫也沒用。”高麻子白了喵喵叫的鳳觀昙一眼。
鳳觀昙本才回神,他朝着小白澤眨眨眼,無聲鼓動道:你想不想,踢它們腦袋?鳳觀昙指指自己的頭。
小白澤被他暗示了半天,終于昂首挺胸,走他身旁——
舔了舔他額角上的傷口。
非常好,但不是這個。
鳳觀昙與它長久地對視。
這次,純白的小獸像是真讀懂了鳳觀昙的意思,朝着面前那堆活物悠悠走過去。
那隻豬拱了拱嘴,發出哼哧哼哧的響動,它身邊的蟲子為躲開豬蹄,超前爬了兩步。
小白澤被那隻蟲吓得彈了起來,拔腿往回跑。
好吧,這太難了?
鳳觀昙的目光安撫道:沒事,試過已經很好了,做不到也不怪你。
小白澤低下頭,卻有些不服。
它轉悠了一圈,癞蛤蟆依舊耀武揚威,甚至因為好奇面前的白絨絨而湊近了它。
這次,小白澤擡起前肢狠狠朝着它的腦袋踹了一腳。
癞蛤蟆當即就被踹了個跟頭。
小白澤踢完人連忙撲回鳳觀昙懷裡,鳳觀昙虛虛摸了摸它:
做得真不錯。
面前的胖子本人正走過來,他忽然腳下一抖,整個人“咚”的一聲趴在了地上。
“哎呦!”
他還指望着伸出手,能扶住其他人。
扶住是扶住了。
高麻子被身後重物落地的聲音煩得不行,回頭就見幾個人一個拽着另一個,全摔趴在地上。
他怒罵道:“你們搞什麼呢!”
黑胖子說不出話,趴在地上喘了一會兒氣,才流着汗道:
“這破屋子地也不平,害我摔了一跤。”
這一下摔得他頭暈眼花,他爬起來,摸摸後頸,涼飕飕的。
“大哥,咱們……走吧?”
“急什麼?又不是你娶親。”高麻子繼續指使着其他鄉民:“你去看看那櫃子裡還有什麼東西?那邊,也别落下。你過來,待會兒把這瞎子帶走。”
看來這點小驚吓根本不夠。
他摸摸縮在身邊的小白澤,可它也做不了更多了。
再看鳳觀昙自己,光是呼吸都費力。再挨一下重擊,立刻要沒命。
葉驚蟄的一隻胳膊,已經被抓住,黑胖子擦了擦汗正要将她從鳳觀昙身邊拖走。
“嘿嘿,過來吧你!”
“哥!”葉驚蟄慌亂地想握住鳳觀昙的手。
再往前一下,指尖就可以碰到了。葉驚蟄看不到,鳳觀昙的手也沒能來得及,她就這麼被拽到了那群人身邊。
“喂。”鳳觀昙望向高麻子,他已經看透了高麻子,“你不就是想要銀子,其實我有得是。”
“上次用過的招數還敢再用,找死吧你!”
他被高麻子狠狠拎起來,才想起葉眠在之前他們來惹事時就編過這段瞎話,想要将他們騙去山裡的斷崖。
鳳觀昙被丢在地上,想起掉在地上的那柄刀,他伸手去摸它。
正在即将碰到那柄刀時,手被高麻子一腳踢開:
“長本事了,你還敢惦記還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有粘稠的血順着額角流下來,鳳觀昙垂下眼,再沒有力氣動一動。
高麻子就這樣撲了過來。
就這樣了嗎?
他才複生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要再死一次?
鳳觀昙倒不在意生死,可現在這樣死未免太無趣了。
忽地,風吹開屋門。
鳳觀昙逆着光望去,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身形颀長的少年。
那少年冷冰冰地注視着鳳觀昙,眼眸如同寂夜裡的寒星。
他衣領高聳,袖口緊束,脖頸與手腕的肌膚都被深色的衣料遮得一絲不苟。
那是為騎射時免受風沙侵襲,又不擾亂動作而裁剪的,是尚未改良過很古老的制式。
攏着腰身的腰帶上,挂了柄金光閃閃的短劍,胸前繡着精緻的紋章,描繪的猛獸十有八九是他的家紋。
此地竟還有貴族?
不對。少年一言不發走近鳳觀昙。
鳳觀昙才發覺四周空無一物,面前隻有這一人的身影。
少年緊抿着唇,氣氛有些陰沉。
可他頂着一副青澀俊朗的面孔,和一雙明澈的眼睛。
鳳觀昙不僅不慌,甚至還多瞧了兩眼,打量起他來。
鳳觀昙:“你是誰?”
少年沒有搭話。
“你是來幫我的?”鳳觀昙不客氣。
天時好運都曾是他神能的一部分,這世事本該盡歸他掌握,就算天上落餡餅他也會吃得很安心。
那人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
不會說話沒關系,能聽懂就行。
鳳觀昙低聲朝他道:“我得趕走他們,可我沒有兵器,也動不了。帶我們脫離這裡,你能麼?”
那人見鳳觀昙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就開始命令他,忍了忍終于開口:
“我便不能是來找你尋仇的?”
些微的惱意中,含雜着星點不解。
鳳觀昙一聽,笑起來:“我在這世上,沒有仇人啊。”
鳳觀昙生來傲慢,還沒有誰配得上被他仇恨,更不覺着有誰會厭惡他。不過他還真忘了他不再是神,要想控制他人,凡人有凡人的手段:
“一瞧你的眉目我就知道,既俊美,又厲害,還是個好心人。你看,能和你說上兩句話我很欣喜,真想一直與你談天,可我卻沒那麼多力氣了。你若辦不到帶走我們,借我一點靈力也好?”
一點兒就夠,鳳觀昙連凡人的靈力都沒有,他猜想等有了些靈力,他應該能瞧見并控制自己的護生。
到時候把那幾隻豬和癞蛤蟆疊起來給小白澤踩着玩兒。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鳳觀昙望回去。
少年那副冷峻的表情有些松動,面對鳳觀昙的話,面露遲疑:
“求我。”
“嗯?”鳳觀昙一怔。
見少年眼中全無戲谑,隻是高揚着下巴,一副警惕的模樣。
倒像是被旁人得寸進尺慣了,學了一句帶着一點點防禦性的拒絕。
求他?
可從來隻有人向鳳觀昙求,而鳳觀昙,任之予取予求。
鳳觀昙猜想凡人與凡人之間力量相當,都是你來我往,想必不止求一下這麼簡單。
“行呀。好人,幫幫我,你瞧我都快要死了,你救了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鳳觀昙貼近他的耳朵,忽地發現自己能輕松地動了,胸口也不再那樣難受。這身力氣收得不及時,鳳觀昙拉住他的袖子穩了穩,才歪頭瞧他。
少年沒想到鳳觀昙挨自己這麼近,張大了眼睛,倒退半步。聽到最後卻是蹙起眉頭:“我不要你的命。”
“那你要什麼?”鳳觀昙玩味地看着他。
“已經夠了。”
還真是一句求他便夠了。
鳳觀昙有些詫異。
原來自己也可以求别人,做人真好,如此輕松。
隻見少年抽回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奇醜無比的陶塊,小心地遞給鳳觀昙。
什麼東西這麼寶貝?
鳳觀昙将那塊分量很輕的陶疙瘩拿在手裡,這東西估計還沒有高麻子的腦袋結實。
他直覺這是個陶偶。
圓鼓鼓的,卻又好像有兩個耳朵尖,還嵌着琉璃般的兩顆小珠,似是兩隻眼睛。
可塑像長成這樣,真身得是個什麼醜東西。
“這是什麼?”
鳳觀昙問。一擡眼,那少年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面前還是葉家那間低矮的草房,一切都隻是幻象。
不是什麼邪靈修者留下的陳舊幻影,就是自己流了太多血,疼得發夢了。
高麻子正是要過來揪他的領子,鳳觀昙連忙翻身滾到了一邊。
倒是能動了,身體也感覺好些。
鳳觀昙一把抓住葉驚蟄将她拉到身後。
忽地,他發覺自己的袖子裡鼓鼓的。
但覺察時就已經來不及了,一隻巴掌大的、圓鼓鼓的陶偶從他袖子裡甩了出去。
“什麼東西?”頭頂傳來聲音。
陶偶貼着地滾了兩圈,鳳觀昙還沒來得及伸手,那東西就被人一把薅去。
一個漢子将陶偶拾起遞給高麻子。
高麻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嫌棄地瞪了鳳觀昙一眼。
“什麼破爛東西?醜死了!”
高麻子拿着那隻陶偶舉起就往地上一摔。
鳳觀昙甚至來不及去接,那少年珍重交給他的陶偶就被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