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當空,蜷縮在沙盤旁的人睡得并不安穩,額頭汗濕涔涔,雙手緊抱自己,身子顫抖,眼睫晃動,似醒卻又醒不過來。
林堯做夢了,她夢到了許久未曾夢到過的娘。
夢中,她娘依舊是那副年華模樣,舉着一柄弓,拿着一支箭輕點着她的額頭,笑睨着對她說了好長一段話。
‘小堯兒,人的一輩子除誕生與死亡不可抉擇外,其他都應是一空白畫卷。這畫卷的勾寫與組成有許多因素。所遇之環境,所見之人,所感之事……皆有不同。正因這些不同才勾織出完整且又多彩的一生。也因此,人無需走各人相同之路,無需完成所謂既定的人生。學習,活計,婚姻……皆可不同,皆可由自己抉擇。小堯兒,如果你想,你可以選擇成為一支箭,但一定不能隻是箭,你也可以選擇成為刀,但也一定不能隻是刀。如何抉擇,由你自定。你,抉擇好了嗎?’
夢境及至此刻,林堯已然驚醒。她捂着胸口久久回不了神。身側一人的腿翻身摟上,她瞬時丢開,才恍然覺起,原是一場夢。可這夢,是何意呢?抉擇,又該如何呢?這樣做,是對是錯呢?
不遠處,有許多人一塊側躺着沉昏瞌睡,其中唯有一人雙手抱胸,倚坐一側,頭低垂,眼緊閉,手裡拿一木簪反複把玩着。
林堯向他望了去。那人似有所覺,不願見着林堯的目光,就勢躺下,側身一翻,隔開了林堯的視線。
悠長的夜色裡,林堯自嘲一笑,似有衆多愁緒無法訴說。
三個時辰前
暗道石壁内側,衆人正想翻身由透光的洞口攀爬向上逃離。
一支箭忽而自上及下頂住了第一個向上攀爬的人的頭頂,有一人頂着衆人的目光出現在了那洞口。是一衆人皆未曾意料到的人。
他搭着箭就這樣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那箭矢通體黑色,箭頭顯金。
沒錯,正是那提示林堯将要開戰趕緊逃離的啟樞門掌門。可這次,那掌門不是來尋林堯的,他是來尋林嗔的。
那啟樞門掌門自洞口一躍而下,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誰是林嗔?快與我離開。”
衆人皆詫異,皆不明所以。包括林嗔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唯有林堯,閃過了然。她一掌推着林嗔向前,一手将一物自頭頂取下扔還給林嗔,冷聲向着那啟樞門掌門大喊道:“他是,你帶他走。”
林嗔望着又重回他手的木簪,凝視她眸,嘴一張一合似有言語,卻又未曾發出聲音。
可林堯讀懂了他的一張一合,她當着衆人的面搶先說道:“你,太弱了。弱到站不到我的身邊。弱到連保護都做不到。”
林嗔手剛動,似要辯解,卻又被林堯搶先一步。
這一次林堯很認真地望着他眼睛說道:“别不承認。你想說你會射箭?可你别忘了你那手射箭的功夫我教的。你的命門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連我都打不過。”
這話語直白刺血,箭箭剌人骨。讓林嗔竟有些站不住。林嗔不明白她這個便宜姐姐怎麼了,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就趕他走了?可他好像又有些明白,他因是明白的。他捏着那木簪,突然向前一步,緊盯着林堯的眼睛。
林堯仍在說着,周遭無一人敢打斷她。
“你是不是覺得你能陪伴?可這世間,我最不缺的便是陪伴。林嗔,你太弱了。這也怪我,這七年是我耽于安逸,以緻你也安逸了。可惜了,你不如你姑姑,你甚至忘了你姑姑。别辯解,别想這麼辯解,也請别這麼看着我,你,太弱了!所以啊,我不要你了,你跟着他走吧。”
林嗔在原地始終未動,那啟樞門掌門似也不急,靜候一旁,一副看戲的模樣。
沒錯,那啟樞門掌門是林堯招來的,是在進暗道前林堯通過盤旋的信鴿招來的,招他來不為别的。隻為讓他來帶走林嗔。那時,林堯便下了決心,林嗔得離開。因為,林堯感受到了林嗔的,情意……
林嗔未動,依舊未動,隻是死死地緊盯林堯。林堯咬了牙,決計下一猛藥,她沖着那掌門一比,那掌門迅速正禁以待,用箭指着林堯,對着林嗔說道。
“你可知當年你與你姑姑遇到追殺,起因便在于她。你可知她為何養你在身邊,因你是一個籌碼,是你姑姑答應幫她忙的一個籌碼。還有,你就不好奇,為什麼沒有你十四歲以前的記憶嗎?除了你姑姑,為何你身邊再無其他親人。這些,你都該好好問問她,問問你這個所謂的好姐姐。”
林嗔終于開了口,他問道:“籌碼,是嗎?”
林堯苦笑,點頭道,“是。”
此後,兩人再無言語,也再不相看,及至到了此刻。
一夜再無眠。不知何人有清夢?昨日死裡逃生,歡聲笑語。今日衆人沉寂,心思各異。
天色透亮,有腳步聲響起,林堯匆忙阖眼,以作沉睡。
及至發間有一物盤插發稍,林堯眼角晶瑩,緊抿咬唇,卻仍未作任何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