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夜

蕭然一夜未歸，甜钰本打好的腹稿沒派上用場，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她和丫丫已經整理好了行裝，小厮告知她們府外已經有了丞相的人候着，甜钰将準備好的幾個錢囊拿了出來，召集起了院子裡的人手。

“此次離開蕭府後，應該不會回了，蕭府若是容不下你們，便另尋個好歸處，這裡面的銀錢就當做補償了，有身契的也一并送還。”

好些人面面相觑，阿婆最先站了出來，道：“夫人，這...這是為何呀？将軍還未歸，是不是...是不是等他回來再說？”

甜钰将手中最大的錢囊遞給了她，還有她的身契，緩緩解釋道：“這幾日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我的确是當朝丞相的女兒，如今我打算認祖歸宗，這側夫人的身份我便不要了。”

阿婆神色一凜，卻搖頭道：“我不信這是夫人的真心話，您同将軍在一起的笑容騙不了人的，怎麼可能...而且将軍一直未娶妻，大家都知是為了姑娘，這下更好，門當戶對，正是和和美美過日子的時候，怎得...”

甜钰打斷她的話，冷了神色，說出的話也帶着冰銳：“阿婆...我意已決，這是我本該享有的身份，待在蕭府隻會不斷提醒我曾經的卑微和無助，提醒我曾卑賤的身份，此後，蕭府再與我無幹，這個世上隻會有一位流落在外被尋回相府的嫡女。”

阿婆完全未想到甜钰會說出這般的話來，神色悲哀，她看着丫丫，後者隻低垂着頭站在一旁。

“這便....是你的真心話麼？”

蕭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院子門口，他一身風塵，臉上還有未來的及整理的胡茬，眼底的黑色濃郁，神色是無法忽視的疲憊。

甜钰心頭猛地一跳，有些硬着頭皮地迎上了他的眼神。

“妾身一直都是這般的人，附庸風雅，攀附權貴，哪裡的位置高便要去到哪裡，将軍還沒有看穿妾身的惡劣麼？”

甜钰冷着臉，看着蕭然的模樣甚至帶着些厭棄。

蕭然受傷的神情根本無法掩飾，或許他也沒有心力掩飾了。

“我以為...你還是願意待在我身邊的...案子還沒查清，你為何要認他，你不是一定要替你母親報仇的麼？”

“母親已經死了，但我還活着，活着的人就要為自己好生籌劃，我有堂堂的丞相爹，一旦我認了他，他立刻便會得皇上複用，我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今後再找個聽話的郎君，這般日子...”

甜钰話音還未落，蕭然已經氣勢如虹地朝她走來，甜钰一時緊張，竟連話音都中斷了。

丫丫攤開雙臂将甜钰護在身後嗎，她臉上也布滿了害怕，但神色堅毅，跟在蕭然身後的江曉亦往前走了幾步，看着丫丫，神色也帶着難掩的傷感。

“我不信。”

蕭然隔着幾步，雙拳握得死緊，搖着頭，他不信，他一個字都不信。

草原那夜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現在這些話，都是假的，都是騙他的！

“夫人，将軍連夜從臨城趕回來，為了這件案子日日盯着卷宗，連一絲線索都不放過，身邊的人也都被折騰着連家都回不了...夫人，有什麼話您同将軍好生說好不好，不要這般傷他了。”

江曉實在有些看不下去，這段時間所有人都為這件陳年舊案耗費着精力，好不容易有一絲線索，甜钰竟放棄了對抗，反而要認回她此前所痛恨之人了？

“我意已決，無話可說，這側夫人我亦不要了，此番替母親回鄉拜别一番後，回來便是丞相嫡女，這般榮華我怎麼可能放手？将軍，休書就在房中...”

“休書？”蕭然幾乎氣笑，這才發現她今日發髻不同于往日，他大步朝着屋裡走去，捏着那張紙回了來，帶着怒火，雙眸通紅，看着她們背着行囊的模樣，質問道：“甜钰，你究竟有沒有心？”

此時，丞相的人不知為何也進了府，很快找到了這裡，他們齊齊道：“大小姐，請。”

甜钰回過頭，不敢再看他的樣子，心頭隻覺抽痛得厲害，可聲音卻越發的冷漠殘忍：“妓子，哪裡來的心？”

她是低賤之人，他是天上明月，本就不是同路之人，同行一場，她心懷不軌，卻得了他的赤子之心，她真是卑劣至極，可惡至極。

蕭然眼眶中的紅絲幾乎就快要炸開，看着她漸漸離開的背影，沙啞着嗓音：“甜钰，你留下，求你...”

甜钰隻覺得心髒幾乎就要爆炸，她加快腳步朝着丞相府裡的人走去。

仆從們都低垂着頭，誰敢相信這般尊貴這般人物的将軍竟當衆求一個女人留下，可那女人竟然理也不理，甚至連頭都未回，一個音節都未留下。

蕭然手臂上的青筋漸起，手指骨頭都捏出了響聲，那模樣真像是要吃人的惡鬼，院裡的仆從都被吓得兩股戰戰，低垂着頭，想隐匿自己的存在。

“來人，給本将攔着，看今日誰敢帶她走！”

府中侍從立刻從四周圍困了上來，兩隊人馬亮出了武器，情勢竟一下變得尖銳起來。

丫丫被吓了一跳，立刻将甜钰護在自己身後，臉色忿忿，恨恨地看了一眼站在首位的江曉。

甜钰也是一愣，回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蕭然，後者神色陰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是濃郁的痛苦還有掙紮。

“看來将軍，很是喜歡妾身的皮相。”

“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