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溫玉卿太過年輕,還不知道與他交好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若是知道自己的頭發會白了又白,白了又白,溫玉卿定然不會願意和他扯上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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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門衆弟子結隊前往迷霧森林的次數愈發多起來,雖然一開始還是需要齊聞風這個大師兄帶隊,但次數多了,弟子們也漸漸熟手,紛紛自發請纓下山狩獵,那番鬥志真是前所未有。
起初,弟子們隻敢在迷霧森林外緣徘徊,狩獵一些低階靈獸,後來便一點一點往裡近,更往深處去。
成功狩獵到五階靈獸那日,一行四個弟子激動得熱淚盈眶,齊齊看向謝九淵的眼神像是下一刻就會沖上來抱住他抹他一身的鼻涕眼淚似的。
當然,沒人敢這麼對待愛美如命的謝師兄。
謝九淵幾回跟着下山,無論齊聞風有沒有帶隊,他幾乎都不會出手,除非是某個弟子命懸一線時,他才暗中幫一下。
因此,在弟子們眼中,謝九淵仍然是那個傷了靈根又死要面子不肯服輸的謝師兄。
但是,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很佩服這樣的謝師兄。
謝師兄靈根受傷,連凝聚靈氣都費勁,卻回回跟着他們進迷霧森林,雖說遇到厲害的靈獸總是往大師兄身後躲,但從來沒有喪失踏入迷霧森林的勇氣。
弟子們認為,謝師兄就是他們的榜樣。
迷霧森林是楊花洲靈獸和魔獸盤踞最多的地方,來此處狩獵的仙門弟子比比皆是,來的次數多了,他們和别的仙門弟子也常常遇上,也互相幫襯過。
說來也巧,每回他們碰上别的仙門遇險時,謝師兄總是第一個沖上前去的。
卻不是沖上去打架,而是以肉身擋在高大兇狠的靈獸面前,大喊一聲:“不許動!”
把被救的弟子感動得一塌糊塗。
更巧的是,森林的靈獸似乎也沒見過直白成這樣的恐吓招式,回回都被吓得一愣,鋒利的爪尖頓在空中,水靈的眼睛一眨,十分茫然。
那一瞬,兇猛的靈獸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定住了,而他們總能默契地抓住那個空隙,全力給靈獸緻命一擊。
頭幾回遇上這樣的情況時,他們都勸謝師兄不要魯莽,并試圖通過“靈獸的爪子比人的身體還大”這一事實說服謝師兄,教會他珍惜生命的道理。
但随着他們救下的仙門弟子越來越多後,他們便一緻鼓勵謝師兄。
“謝師兄,下回你隻管往上沖,我們一定會在靈獸爪子碰到你之前幹掉它的。”
謝九淵笑得純真無害:“嗯嗯,我相信你們。”
若是旁人見了這一幕,定然以為他隻是個乖順聽話的小師弟。
而且,因為英勇救人的行為太過無私,從沒有人去深究過為什麼謝九淵每次沖上去時連塊衣角都沒破,連滴血都沒沾到。
更沒有人注意到,靈獸凝在空中的爪尖锃亮,本該向下而去的勁風突然逆轉,将靈獸的毛發吹得揚起。
而當謝九淵聽見世上最動聽的四個字時,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微揚的唇角,和眼底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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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淵悄無聲息離開狩獵小隊到達虛無海那日,正值霜降。
常年飛雪的虛無海比以往更冷了。
謝九淵披着大氅站在白芒無邊的厚雪裡,雪落在他肩頭,頃刻便化為蒸騰的熱氣。
他在那片飛雪中站了很久,忽然問了一句。
“你說,我如果解了這虛無海的冰封,算不算一件善事?”
很快,他聽到了和這飛雪一樣冰冷的回答——
【不算,而且會惡事加一,惡事加一,惡事加一,惡事加一……】
在系統重複到第四遍“惡事加一”時,謝九淵擡手阻他:“你就直接告訴我,到底有多少個‘惡事加一’?”
【永無止盡。】
謝九淵眼睫上挂着雪,所以半垂着眸子,聽到這話時,他卻一下擡了眼,像是有些驚訝。
“這麼嚴重麼?”聽語氣又像是不怎麼驚訝。
系統沒有回答他。
謝九淵蹲下身,白皙手指撥開厚雪,露出雪下寒氣逼人的冰面來。
他在舊書上看過一段記載——
虛無海的兩端曾經并不相連,一端是屍橫遍野的亂葬崗,一端則是花開遍野的仙境之地,曾有一對道侶因為違背天道而被強行禁锢在虛無海的兩端,天道懲罰他們永世不得相見。被桎梏在亂葬崗的那人罪孽深重,每日都将承受剝皮蝕骨之痛,而困在另一端的人因為功德無量,不必承受皮肉之苦。偏偏正是這可以安度餘生的人耗盡畢生修為,不惜魂飛魄散,冰封虛無海,隻為給道侶造出一條脫離苦海的道路。
這段記載不知真假,但讓謝九淵頗為動容。
他想,若是有朝一日有人珍視他到那種地步,為了他不惜與天道為敵,那他大概真的會感動得落淚。
謝九淵最後看了一眼廣闊雪白的天地,收回視線,動用靈力在冰面鑿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下一瞬,雪地中那抹鮮豔的紅就消失在一片白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