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是常有的,但是應官親手倒的咖啡不常有。姜思名幾個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幾杯咖啡,眼睛汪汪發亮,都舍不得喝。我則是看着應官的手,發了呆,隔了幾秒後才暗暗罵自己,真是沒見過世面。
他的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手,以至于後來我每每碰見彈鋼琴的,總免不了拿他們和應官比較一番,然後在心裡洋洋得意——果然應官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最獨一無二的。
他的聲音,像大提琴般優雅。他說:“有五點地方給你們建議。第一,太多分散和弦式短句,試試外音……”
我半句都聽不懂,側頭看其他人,才發現大家的頭顱搖搖欲墜,個個都快“釣魚”了,昏昏欲睡,仿佛伴着最優美的安眠曲入眠。隻有吳界,頻頻點頭,聽得似乎津津有味。
咖啡的苦澀還在嘴裡回味,我那時也不知為何有些生氣,故意在桌子底下大力地掐了掐離我最近的姜思名。他“嗷”地叫起來,大家都被驚醒了,驚恐地看着他。
那陣優雅悅耳的聲音停住了,應官微妙地看着我們。大家臉色惶恐,慘了慘了,來請教老師,結果自己沒兩秒鐘就睡着了……
姜思名欲哭無淚,臉上皺巴巴地團成一團,看樣子就快跪下求饒了。可應官隻是輕飄飄地把譜子翻回到第一頁,說:“我講慢點,如果沒聽懂的,可以插嘴問我。”
這下不止姜思名,所有人都幾乎快哭了。我那時就該知道,應官真的是傳說中心軟的神。
但是他還沒開始講,吳界卻說:“我都聽懂了,回去我再和大家說就行。”
我承認吳界是我的師兄,但現在我聽到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厭煩了。我有些不耐地說:“應官老師都說了要重新講,你出什麼風頭。你聽懂了,就先回去,我們自己聽。”
大家沉默下來,姜思名偷偷拉了拉我的衣服,對吳界說:“我們還是自己多聽一遍吧,畢竟每個人理解不同。”
應官看着我們,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是我卻自動将他溫和無波的眼神解讀為斥責,我們是團隊,現在我這樣說,不團結的到底是吳界,還是我。
吳界沉默下來,他總是這樣,說完一些陰陽怪氣的話,就開始沉默。
我頂着應官的眼神,内心的煩躁和陰霾逐漸擴大。其實那時或許他并沒有看着我,畢竟我一直回避着他,但在我心裡,我總想着,他是看着我的。看着我出醜,看着我發脾氣,看着我因為聽不懂而自卑,而遷怒别人。
應官,我那時在你眼裡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擺爛了這麼久,早就習慣了無所謂别人的看法。可是面對應官,我突然覺得我剛剛對吳界那樣說話,真的很不應該。至少我的處理方式,要更加成熟,至少要像姜思名那樣。
我幾乎要落荒而逃,那瞬間我想,我真不該來這個節目。可是應官那時就像天神降臨般,拯救了那個反複懷疑自己的自卑的我。
他說:“你們來問我,我作為老師,有必要讓你們每個人聽懂。”
他又說:“我今天還有時間,下面我會再講一遍。”
他就是這樣負責、無私的人,就像清冷的月光,平等地照亮每個人。就連像我這樣的陰溝裡的頑石,都會因為他的光芒,而感受到從裂縫裡能長出花來。
我那時很想說話,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心裡脹得發酸。吳界陰沉沉地沒再說話,還是姜思名發出巨大的一聲“耶”,歡呼:“謝謝老師!”
回去的路上,吳界走得很快,抛下我們先回到了練習室。他一走,姜思名他們幾個就飛快地摟住我的肩,朝我擠擠眼,捶着我調侃:“夷商,剛剛應官老師在幫你欸!”
林勝雙手捧臉,作開花狀說:“他真的好講理啊,而且好有耐心……雖然講課是有點讓人犯困,可是真的很有用欸!”
我其實很想反駁他說的犯困這回事,可是我那時鬼使神差地說:“是啊,困死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呐喊着鬥争,拼命地說,不是的,鐘夷商,你明明聽得入迷了,即使聽不懂。——其實我真的很讨厭,這樣口是心非的自己。
晚上我打着遊戲,耳機裡霹靂啪嚓的電子打鬥聲根本無法阻擋應官那無暇的音色在腦海中來回重複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