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許久,她點了一下頭,淡聲問:“你做的?”
宋斂答非所問:“妹妹,我們是一家人,所以你的小打小鬧我會照單全收。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讓别人欺負到你頭上。”
她短促地閉了下眼睛。
半晌,她用一種釋然的語氣說:“多謝。晚上不招待你,給你在迷境留座。”
宋斂挑眉:“你去哪裡?”
宋昭甯擡手挽過西服外套,邊走邊發信息:“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宋斂摸了摸脖頸,在她身後悶聲問:“要不要幫忙?”
她腳步瞬間一停。
銀色高跟鞋錐着清晰明亮的大理石地面,她一動不動,影子拉得斜長。
片刻,她握住手機的手指不易察覺地繃緊,半側過臉,卻錯開和他對視的視線,低聲問:“……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宋斂琥珀色的眼睑微斂,完全沒料到她會說這個。
他低聲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搖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頓了頓,沒再說話,頭也不回地擡步走向專用電梯,锃光明亮的勻淨鏡面映出她不由自主審視自己的目光。
數字在眼底不停躍動,76樓到地面至少需要兩分鐘,她手指滑動,接通來自金館長的電話。
唐悅嘉在樓下泊好車,百無聊賴地打到七百多關卡的消消樂。
手機消息自動彈出,她雙眼一亮,拉手刹倒車踩油門一氣呵成,商務款的梅賽德斯轟鳴一聲,穩穩當當地甩進白色停車位。
小女孩降下車窗,熱情洋溢地招手:“昭昭姐。”随手驚惶地捂住嘴,一本正經地改口:“宋總,這邊請。”
宋昭甯摘下白色耳機,無奈道:“心情很好?”
唐悅嘉龇出一口整整齊齊的小白牙:“嗯!剛剛發工資呢。加上出差津貼,到手這個數字!”
她鎖上車門,單手控着方向盤倒車,眼錯不眨地盯着後視鏡說:“剛剛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跟對了人,女兒不可同日而語!還讓我多多向你學習,問你有沒有時間呢,我家裡人想請你吃飯……”
宋昭甯打斷女孩子黏黏糊糊的聲音:“我沒有你說的那樣好。”
唐悅嘉眨眨眼:“怎麼會呢?我——”
“我太任性妄為,太自作聰明,太剛愎自用,太自以為是。”
她冷淡道:“我以為我能掌控局面,其實我傷害了無辜的人。嘉嘉,我做的那些事情,根本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唐悅嘉聽不懂,她瞠目結舌了片刻,連車都忘了繼續發動。
“……啊?”她弱弱道:“我覺得、也沒有吧。”
她想了想,轉過臉,神情認真:“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是為了聞也,對不對。幫助聞希,是因為他曾經是你的弟弟。幫助車禍受傷的小女孩,我不覺得是因為她也是被領養的,如果那天換做另外一個人受傷,昭昭姐你也會提出同樣的辦法。還有懷願,連夜從護城趕過去,是為了保護她,還有那個叫做程冉的女孩子。”
“太多事情了,如果要說,一天一夜都不夠說的。”
她皺着眉尖強調:“人生完滿本就難得。而且,聞也的生活會變成這樣,和你沒有關系。做壞事的人是席越,是顧圖南,甚至可以是她的女兒——盡管我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是受害者,但她畢竟沒有真的受到什麼傷害,她還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換個名字出國依舊能過上公主般的生活。”
她咬了下牙,自己也知道這些話有些不齒。但她不認識顧馥瞳,她是站在宋昭甯的角度考慮。
“她現在大概會覺得事情是我做的。”
“那又怎麼樣?很重要嗎?”
唐悅嘉困惑而費解地反問:“沒有做就是沒有做,而且,你還聯系網警屏蔽和她有關的名詞,你已經保護了她。”
“但在此之前,我把那間直播公司的資料發給她。”
良久,宋昭甯近距離地看着小女孩因為憤怒而微微發紅的臉頰,她疲憊地笑了一聲,盡管誰都能聽出她聲音裡的無力:“她比你年紀還要小一點,和我妹妹盈詞同一年出生,然而我還是那麼做了。”
唐悅嘉沒有一秒鐘的遲疑,她迅速地組織好語言:“可是,如果代入到我的視角,失散多年的弟弟過得那麼潦倒,好不容易有了一份還算穩定的工作,卻因為她而丢失,接着還被騙,還被傷害,甚至背上幾千萬的解約費——”
她憤憤地鼓着臉頰,像條小金魚:“我也會生氣的。”
“追根溯源的話,如果沒有遇見我,聞也就不會……”
“為什麼總要如果、如果呢?!”
唐悅嘉氣悶,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不可控地收緊:“事情已經發生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一定要執着沒有發生過的可能性?既然這樣,那大家就不要出生,地球幹脆毀滅,不好嗎?”
“…………”
宋昭甯無言以對。
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入死胡同,甚至帶着不合常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任性,但這都是她在一環扣一環的打擊後下意識的自保。
就像她把自己的記憶封閉,卻在多年後徒勞而愚蠢地找回。
她隻是一個膽小鬼。
“大包大攬是很辛苦的。”
唐悅嘉苦口婆心地哀勸:“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你多少天沒有睡好覺了?别騙我,你有好好在遵醫囑嗎?”
多新奇。
宋昭甯頭一回在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子口中,聽到類似責備的話。
她久久地看着唐悅嘉,年輕女孩子鮮活得像一朵開到七分豔麗的鈴蘭,她氣鼓鼓地,臉頰繃得好圓。
宋昭甯上手撫過小姑娘的柔滑的臉蛋,輕聲笑了下:“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