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幾乎要讓整個護城的排水系統癱瘓的暴雨,終于在十一月底結束。
宋昭甯抽空去了私人診室,終止了三分之二進程的心理催眠。
催眠師詫異:“宋小姐,您确定嗎?”
那天陽光好到不像秋末。
但深夜驟降的氣溫昭然若揭地提醒她,冬天來了。
她靠着白色躺椅,捕夢網懸在半敞的玻璃窗前,粉色羽毛和鱗片在她眼底撞着明麗幹淨的色彩。
目光更遠地眺過去,她看見直聳入雲的地标性宋氏辦公樓,也看見地平線升起的第一輪淺金光線,錯落低矮的灰色步梯房頂。
老城區的拆遷終于提上日程,就從年底開始。
許勉的外派還沒結束,唐悅嘉申請到了明年MBA的深造課程。
懷願已經殺青,據說殺青當晚宋斂親自去了一趟,這回沒再吵起來。
聞希病情穩定,可以出院了。
他用兩人之前交換的手機号碼打電話來,接通的人卻是唐悅嘉,小姑娘捂着聽筒,把聲音壓得很低,說宋總很忙。
宋總。
多麼泾渭分明的稱呼。
小孩沉默一息,再開口時卻帶了好像在哭的笑音。
“那等姐姐不忙了,我請她來我家裡吃飯好嗎?”
她挂了電話,小步走到宋昭甯身邊。
剛想說什麼,卻發現她避開眼,手背抵着微微泛紅的眼尾。
唐悅嘉自顧自地給她接了杯水,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退出催眠室,她離開的時候,風剛好拂起了捕夢網。
宋昭甯沒有任何夢境,她也不打算再夢見那些回憶。
她在報告上簽下自己名字,面對催眠師欲言又止的神情,難得地笑了一笑。
“我以後不來了。”
“那……”
對方躊躇一瞬,咽下了所有規勸的話,唇邊揚起妥帖穩重的笑容:“祝您生活萬事順遂,平安健康。”
她點頭,算作應答。
那天午後辦公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宋斂穿着晶灰色的西裝,襯衣剪裁精良考究,手腕佩戴一枚蔚藍鳄魚皮的月相雙追針。
他出場自帶寒冷肅殺的BGM,宋昭甯無語地看着他坐在她那張德國原裝進口的小羊皮沙發,跷着一條筆直修長的腿,懶散地解開銀色袖扣。
“有何貴幹?”
宋斂含糊地唔了一聲,目光未擡,随手抽過她放在小茶幾的一本雜志。
翻看兩頁,他興緻缺缺地放下,視線在她的辦公室掃了一圈。
坐擁76層複式頂套的辦公室,站在全景玻璃前眼底盡攬整個護城。
宋斂看着她,不知怎麼,心裡有點泛酸。
他畢竟是兄長,長年累月跟在宋愈身後替他收拾爛攤子。永遠有backup的小孩有恃無恐作天作地,但宋昭甯正式接手公司的那一年,宋愈還不知道在哪座南半球的熱帶城市紙醉金迷。
都是小輩,卻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有好多身份,既是頌域的最高話事人,亦是宜睦的幕後資本,但衆多環繞着她的金色頭銜中,宋斂最喜歡也最遺憾的身份隻有一個。
宋家的小公主,宋老爺子的掌上明珠,未來或有名或無籍的觀星學家。
但這些都不可能了。
留下來的,隻有一個宋昭甯。
宋斂換了個坐姿,雙手撐着膝彎,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
宋昭甯磕掉半截煙灰,轉頭問:“你到底來幹嘛?”
好。
一句話。
所有溫情煙消雲散。
宋昭甯根本不是等着王子騎白馬來救她的小公主,她是握着寶石長劍屠龍的勇者。
宋斂撐着臉哼笑一聲:“也沒什麼,看你有沒有像小時候淚汪汪的找哥哥。”
“?”
宋昭甯無法理解:“第一,我小時候不愛哭。第二,我也沒有喊哥哥。你别給自己臉上貼金。”
宋斂站起身,點頭:“行。”
他雙手收在襯褲側袋,瞥了宋昭甯一眼:“是我自作多情,臨時更換航線來見你。”
宋昭甯不為所動:“那是因為頌域有配套的私人飛機停機坪。”
被拆穿了。
宋斂抵着鼻息,修長好看的手指輕輕一勾,笑道:“行了,算我想賣你一個人情。證監會的人來調查席越,他手上有幾隻A股出了問題。剛收到的消息,人已經不在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