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冷雨過後,冬天終于完整地到來了。
電子日曆翻過一頁又一頁,總秘遞來的日程表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這也正常,每到年底,一分鐘也要掰成兩分鐘來用。
明早要出席一個商業剪彩,晚上是某千金小兒子的百日宴……抽空還要接聽金館長催命般的電話,藝術館的珍品太多,修繕時謹防人手,他事事躬親,生平頭一次因為工作和小男友鬧了别扭。
宋昭甯神色寡淡,她側肩倚着環景玻璃,垂眸咬上一支煙,沒點,唇齒随意地含着煙草。
平闆的視訊電話還未中斷,她忙,唐既轲也别想置身事外。
唐總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手邊的保溫杯猛地一口,擦了擦唇角後發現她好像在走神。
天光黯淡,她目光發怔地看着半輪流心奶黃的太陽,隔空被唐總被喊了兩聲,她低頭垂眼,下颌因為清瘦愈發鋒利清晰。
“怎麼?”
唐既轲無語一瞬,問她後日的工作安排。
宋昭甯想了想,說:“工作會集中在這段時間完成,之後,我打算給自己放一個長假。”
唐既轲震驚:“放假?宋總,我這裡信号不好,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是不是忙過了頭出現幻聽。”
宋昭甯神色淡淡:“是的,你沒有聽錯,我要休假了。”
唐總無能狂怒:“我請問你宋大小姐,年底和休假這兩個詞語有什麼必然的關聯嗎?你為什麼要休假?你怎麼敢休假?你休假了公司怎麼辦?”
面對唐既轲的靈魂拷問,宋昭甯輕輕歎息,支着手指點了點自己額角:“我懷疑我這裡長了一個腫瘤,要到美國進行全面體檢。”
唐既轲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哽住,好半晌,他才在宋昭甯逐漸揶揄的目光中回過神。
“你自己就是開醫院的,上美國幹什麼?”
“不好說。”宋昭甯敷衍:“順便去結個婚吧。”
唐既轲:“?!”
視訊中斷。
她擰了擰手腕,指腹撫過表盤,前兩天分針有些走不準,她打算下班後順路到溫彌店裡進行校準。
忙到晚上,推了一個家裡經營紅酒莊的小開邀約,唐悅嘉風風火火地候着車,見她下來,勤切萬分地拉開副駕駛。
“昭甯姐,晚上我們去吃火鍋吧!”
宋昭甯系上安全帶,聞言瞥她一眼,城市霓虹燈火在她眼底明麗跳躍。
“火鍋?”她不确定地問。
“對啊!”
她很自在地踩下油門,風馳電掣地沖出去,彎起笑眯眯的眼睛:“我問過周秘了,她說你今天沒有額外行程,要不要到我家吃飯?”
宋昭甯微眯起眼,淡淡地笑了:“先斬後奏,出息了。”
于是這頓飯是在唐家吃的。
沒有空手上門,臨時從銀行保險箱裡取了一瓶年份吓人的紅酒,當做見面禮。
唐家一家人都很好,熱情好客,大方爽朗,進門前宋昭甯說别把她當領導,唐悅嘉高高興興地挽着她的手說當姐姐就好,結果捱了唐母一腦門蹦兒。
宋昭甯衆星拱月地坐在主位,她握着筷子,很難得的,想起了從前。
我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父母和溫情。
可仔細想想,漫長得像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情了。
賓主盡歡的一頓飯,大家都喝了酒,隻能叫代駕。
宋昭甯讓唐悅嘉别跟着她回酒店,小姑娘雙眼紅撲撲的,扒着門框說宋總再見,宋總明天見,宋總……嗝兒,再過10個小時見面。
接下來的一周忙得連軸轉,那夜溫馨團圓的晚餐好像隻是昙花一現,所幸唐悅嘉總是能量十足,活像個超耀眼的小太陽,每天雷打不動地說兩遍“宋總早上好”和“宋總晚上好”。
終于,處理完最後一項工作,她旋上萬寶龍年度紀念款的應龍鋼筆,手肘支着桌角,沉沉地呼了口氣。
公事處理結束,接下來,輪到私事了。
宋昭甯婉拒唐悅嘉自告奮勇的加班行為,并勒令她不許熬夜,自己驅車來到事先約定好的地址。
她之前定制了兩套高奢珠寶,準備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宋家長輩。
沒想到停好車上了樓,面對的卻是一整面婚紗牆。
jimmy choo的婚紗設計師熱情洋溢,将滿頭霧水的宋昭甯迎了進去。
寬敞獨立的試衣間裡,鎖在保險箱的重工高定婚紗已經妥帖地支在鎏金色的移動衣架,随着兩個戴手套的助理緩緩地推入她眼前。
宋昭甯無言片刻,轉身想走,卻被設計師眼疾手快地攔了一下。
她仰起頭,有些想抽煙,也有些想把煙頭摁在這件裙子上面。
設計師堆着笑,倒是沒有自己設計被冷落的不适感,殷切得有些過分。
他喋喋不休地介紹:“尺寸貼合宋小姐您的三圍,全球僅此一件的高定,冰川藍漸變大拖尾,全手工釘珠和真鑽……席先生将其命名為‘愛意告解’,從草稿起樣階段,席先生親自跟進,這是一件充滿了無上愛意的婚紗。”
“是嗎?”宋昭甯形狀漂亮的眼睛挑着冷然但鋒利的譏诮,冷聲:“難怪這麼醜。”
她不是一個輕易刻薄的人,平時遣詞用句也會傾向于令旁人感到舒服。
除非,旁人先讓她感到不舒服。
宋昭甯無視設計師宕機空白的表情,她起身,手指劃過接聽鍵時做了一個不用跟進的手勢,設計師讷讷地站在原地,無奈地和助理交換眼色。
這位傳說中的宋小姐,脾氣果然不大好呢。
宋昭甯虛掩上茶水間的門,單肩倚着牆面,停頓幾秒,不疾不徐地緩聲:“爺爺。”
宋老爺子沉默兩秒,笑道:“聽聲音很不高興啊,昭甯。”
她疲倦地掐着鼻骨,控制了下外露情緒,盡量平聲靜氣:“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