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鄭豔對夏暗歌是鄙夷、輕蔑、看不上、身材偏見、再混雜一點柿子挑軟的捏的惡意,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她對這個溫良了兩年多的學生,真切地産生了除之而後快的憎恨。
“你真是在找死!”鄭豔盯着夏暗歌,此刻她終于不再洋洋得意、居高臨下,取而代之是一種久居上位、習慣了對平民生死予奪、一朝被違逆後的近乎偏激的瘋狂,她望向夏暗歌的目光仿佛在看一隻噬咬主人的老鼠,“他.媽的,你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你躲得過今天,躲得過明天嗎?你以為你是誰?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以後哭着求我都沒用!難怪那麼多人讨厭你,你以前被欺負都是你自己活該的!你這種女的,有誰會喜歡?”
原來她還知道她之前是“被欺負”的啊。
妖怪如果維持不了道貌岸然的外型,原形畢露,一般是因為破功了,夏暗歌望着鄭豔暴戾瘋狂宛若獸類的神色,反而心情很好。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片紛紛擾擾的喧嚣中,她的心反而越來越平靜。
“我來此求學,盼的是金榜題名,為的是将來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對家庭對社會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價值,而非追求某個人的認可或喜歡。”
“你喜歡我或讨厭我,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還是說,在你的認知裡,身為老師,因為你不喜歡我,你就可以對我肆意打罵、呼來喝去,我要為了你的一份認可,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司稚奈本是帶着一種微妙的惡意,抱着看戲的心态來的。
可此刻人群中央的少女神色平靜,儀态清正,在一片混亂中宛如一枝不蔓不枝的荷,面對爆粗口、毫無體面可言的老師,既沒有反過來破口大罵,也沒有惶恐卑微的乞求原諒,反而保持着相當得體的姿态,聲音不疾不徐、清晰有力,讓人不自覺地對她好感倍增。
她從來都不喜歡夏暗歌。
美貌驚人卻愚蠢不堪,聽不懂言外之意,無法第一時間精準識别他人的惡意與善意,拒絕接受校園中的階層劃分,執拗地保持着一種幼稚到近乎唐吉坷德的理想主義,不安分、不聽勸、不守規矩、不認命……
活該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她從兩年前開始觀察她,如同觀看一場社會實驗。
她見過夏暗歌太多次的犯蠢,看她時不自覺帶上高等生物的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不止針對夏暗歌,更針對光高的那些窮鬼,在司稚奈眼中,他們隻能算是“人形動物”、蝼蟻、牛馬。
但此刻曦光中的夏暗歌,竟然真的仿若有某種光環在身,有種令人移不開眼的魅力。
那怪物般的低俗身材竟絲毫無損她的氣質,她的眉宇間有種司稚奈無法理解、卻不自覺被吸引的,堅不可摧的東西。
這當然不是她的判斷出了錯,司稚奈開解自己,這應該是因為,相比于那些徹頭徹尾的底層賤民,夏暗歌雖卑賤,卻富有,錢财淨化了她身上那些肮髒的東西。
“當然!”鄭豔毫不猶豫,毫無忌憚,“你一個學生,敢這麼跟我說話,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她非但沒注意到夏暗歌在言語中布下的陷阱,反而因為夏暗歌的話趾高氣揚起來。
“你以為你成績好就行了?你以為在學校隻用學習就行了?我告訴你,你要是還想參加高考,趁早認清楚現實,該道歉道歉,該賠罪賠罪,該送禮送禮,等以後出了社會,外面的人,可不會像我們這麼好伺候!”
夏暗歌:“……”
她沉默了。
她還是太高估光高老師的下限了,人家根本不在乎這些,根本懶得掩飾。
口袋裡老人機依舊在錄音,但她頭疼地覺得可能也沒什麼用。
如今的互聯網已經全民化了,但信息傳播的方式和後來完全不同,這種音頻在幾年後或許可以力重千鈞,但在現在,根本就傳播不出去。
長大後夏暗歌一度很難理解為什麼大衆都說相比于真小人僞君子更可恨,僞君子往往還會顧忌規則,還有辦法整治他們,還能借力打力,賭一個翻盤的機會,但真小人往往是純粹的惡,簡單粗暴的權與力的壓制,毫無顧忌、毫不掩飾,所有的出路幾乎都堵死了,因為對方沒有規律可言,他們不遵守任何規則,你無法借助規則的力量制衡他們。
在她眼裡真小人像滅人滿門的暴力狂,僞君子往往不過是盜賊而已——選擇壓抑欲望僞裝,就一定是有所求,并能為那個目标延遲滿足,那麼大概率還能算個人——這無關善惡,而是指某些規則對他們還能算有效,他們還有所限制,還算能溝通。
僞君子或許會背地裡嘲笑、看不起同學,甚至算計對方的利益,但不會像高一的龍沫沫那樣在走廊上随機挑人“團(霸淩)建”,不會像光高的老師一樣對學生直接進行權力上的欺壓。
瞥了一眼周圍因為鄭豔的話隐隐露出不忿表情的同學,夏暗歌心頭總算有了些許安慰。
雖然她知道這也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