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征蘭對這種高貴有着生理性的厭惡,她覺得這種有底氣的從容正是因為富人不需要在貧困線掙紮,不需要為了生存在極端環境下奮鬥,因此也更少收到道德的考驗。連賭瘾都像是一種優雅的嗜好。
劉征蘭的這枚棋子自從被米普選中後,就一直在幹一些收集情報的活。本來她早就應該完成遊戲回去待命,但這枚棋子混得比較深入,她實在不想放棄。
她有幸在散桌裡作為賭客遊蕩,觀察衆人的反應也輕而易舉。卓卓坎就在這裡,工作人員祖蘭替在他身後寸步不離。
桌上已經有許多人,連卓卓坎的仆人都有幸上桌。她往綠氈桌上瞟了一眼,發現桌上是最簡單的輪盤賭。
卓卓坎氣質優雅地把無數水晶籌碼推到一邊,壓在單數上;米普比他無禮得多,它一邊消化着馔晶,一邊不斷地自言自語“讓我看看賭什麼,玻璃牌我還有點自信可這是輪盤賭,讓我看看讓我猜猜,單數?但還是雙數比較有戲劇性,還是黑?命運啊……命運啊……”;而卓卓坎的那名仆人,它已經快要崩潰了,它的身子痙攣着,全身發出“咔咔”的聲音。它手中捧着的籌碼足以讓它豐衣足食地度過一生,它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而現在它卻迫于主人的命令,必須将它賭出去……要是輸了,它甯願砍斷這一對捧起過财富的手。
卓卓坎“啧”了一聲,拔出腰間一把裝飾性的刀就要成全它。劉征蘭身體比腦子快,一個箭步上去,把仆人手裡的籌碼押在紅上。那把鈍刀砍進她身體裡,幸好劈進在片六邊形的縫隙之間。
仆人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鳴,鑽進了賭桌下面,不停地磕頭。
另一名仆人沉默地膝行過來,撿起穿過劉征蘭無形之軀的刀遞給卓卓坎。那名人類陰冷地看着她,刀背一下一下地磕着賭桌。
所有的喧鬧都在他的節拍裡消失了。
劉征蘭冷汗直冒。要是康爍影和顔閻大概還能說點什麼緩解尴尬,但她的社交技能實在貧乏。她隻能幹巴巴地說:“我……呃……”
“葛亞蓮卡經理,看來您的同族同情我的奴隸。”卓卓坎悠然道。
葛亞蓮卡從他背後的陰影中走出來,即使是劉征蘭也能感受到她的驚愕和憤怒:“我的失誤,先生。需要我将它丢出去嗎?”
“當然不需要。既然它有為人出頭的勇氣,想必也應該有相應的覺悟。”卓卓坎微笑,“來吧,把生命押在賭桌上。”
他抛來一枚金色籌碼,這是賭場裡代表賣身的籌碼。劉征蘭将它接住,對着光看了看——紋樣很漂亮,是個方形的生态缸,缸中封着一大堆金币。
因為在決定别人的人生,劉征蘭尤其慎重。她把一半籌碼押在紅上,輸了。又押了一半,又輸了。她把賣身的籌碼扔上賭桌,還是賭了紅,又輸。本以為結束了,她冷靜地接受了命運,結果有一隻手往她身邊塞了一枚籌碼。
她四下張望,沒有看到熟悉的人。連祖蘭替都離她很遠。
生命正從她手中流逝,即使這是個遊戲,她也不禁緊張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夠到真正的知識……宇宙的公式……世界大同的秘訣……一切的答案……”
她押了紅。
将命運放在别人手中,遠比自己承擔責任要輕松。仆人的顫抖停止了,頹廢地堆在卓卓坎腳下。
這次她賭赢了。她目測了一下籌碼的數量,又從裡面分出一半,賭單數。
米普在旁邊歎氣:“你染上賭瘾了!”
“我沒有。”劉征蘭比圍觀的人都冷靜,“我很快收手。”
每一個賭徒都這麼說。米普更深地歎氣,百無聊賴地擺弄起籌碼來。
劉征蘭又賭了三次,去掉原來的成本,她手裡的錢足足有幾百萬。但她的金色籌碼在卓卓坎手裡。
人類笑了:“我不折磨一個沒有激情的對手。把你的全部身家賭上,換你的賣身契。”
劉征蘭想了想,用身體裡的電弧吸附來自己的籌碼,掀開桌子兩側的紅色桌布,鑽到桌子底下,和那位佛南内耶仆人面對面。她把籌碼放在它面前,飛快地低聲叮囑:“換錢,就在門口。這裡是正規賭場,不會有人攔着你的。這些也買得起一個自由民的身份。”
其實蜜谷本質上沒有奴隸制度,它和卓卓坎是雇傭關系,隻是礙于貧窮的家境和卓卓坎的權勢,它絕無辭職的可能。但此時佛南内耶已經說不出話,它點了點籌碼,發現和剛開始卓卓坎給它的數量一緻。
劉征蘭站起來,把其他籌碼全推上桌子,賭紅色,輸了。
卓卓坎賭了雙數,赢來兩百三十二萬和一條生命。
他把籌碼掰碎,扔給葛亞蓮卡:“它有公民身份嗎?”
當然不會有。所有簽署了玫盧公約的組織内都不會有它的信息留檔,更别提人類共同體。劉征蘭的身份是佐斐那本地人,一個爬行文明的普通人,它的母星不曾與星際文明接軌,自然不會有任何一個組織的公民身份。
葛亞蓮卡身上的六邊形身體裡浮現出細小的泡沫,替換成人類,就是牙都要咬碎的神情:“……沒有。”
“那它名下财産我也沒法沒收。”卓卓坎漫不經心地說,“我不想折磨一個如此無趣的人,直接帶它走吧。我要親自看它的屍首。”
生态箱賭場,不愧是賭城規模的賭城。這裡不僅有綠洲噴泉、沉浸式觀影劇院、馬戲團和溫室花園,還有法院、監獄和刑場。隻不過這裡的法院隻向秩序看齊,而秩序是建立在大規模的攫取利益上。
葛亞蓮卡常年佩戴的高功率電極片被它摘下來了。它向刑場投入了金色籌碼,門頓時開了。卓卓坎饒有興緻地看着裡面的磁鏡、手铐和穿孔機器,似乎對賭場的刑場很有興趣。
葛亞蓮卡和祖蘭替将劉征蘭推進門裡,鎖上那扇門。
刑場裡鋪滿某種凹凸不平但排列規律的軟材料,摸起來手感滑溜溜,但是孔洞非常多,似乎是隔音設備。
“茱莫羅圖珀·茨涅德。”
劉征蘭點頭:“是我。”
這是這具身體的真名,她在駕照上看到過。一個出身小資之家,有資格登上生态箱賭場的佐斐那本地人。
葛亞蓮卡身體裡的電流像玻璃裂痕擴散:“你但凡管住你的手……你但凡管住你的嘴……”
劉征蘭果斷而冷酷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們的計劃全完了……你死了……佐斐那怎麼辦……我的佐斐那怎麼辦……”
劉征蘭一愣:什麼計劃?她跟康爍影連麥的時候,這具身體發生了什麼嗎?她沒太注意。
容不得她多想。祖蘭替将她拖到兩片磁鏡中間,一頂半圓囚籠從天而降,高溫宛如一隻大手将她按在地上。她身上六片透明的六邊形從彼此之間的引力中掙脫,跳到地面上。
“嚓”地一聲。她身體裡的電流消失了,那六片六邊形成了她的屍體——充盈着泡沫的玻璃片、一種死物。
她死了。
【綠組第一枚棋子,已通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