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都避免直接詢問公西華,第一證人劉征蘭目前還喘着粗氣,手指捏着拳頭,放不下也掰不開,老師們給她接了盆溫水讓她泡一會兒。一切的證言隻能交給第二目擊者顔閻。
公冶長和公西華在廁所門口把一切都告訴她了。顔閻說話言簡意赅:“陳彥邢偷窺,還拍了照片,幸好沒拍到人,隻拍到了糞坑。劉征蘭發現他,然後他就掉進去了。”
“誰打的人?”
陳彥邢吼:“是劉征蘭。”
顔閻裝傻:“不知道呀,我隻看到他一個沒站穩掉進坑裡了,剩下的人太多了沒看清。”
語文老師滑着辦公椅過來:“你們班來告狀那個小姑娘說,英語課代表拉着你跑去廁所,其他人才跟着你們跑去廁所看熱鬧的,這是怎麼回事?”
顔閻還是裝傻:“我也不知道,我下課睡覺,剛睡醒就有人拉我,我就跟着去了。”
孔丘又傳商博良進門。商博良的臉色比公西華還難看,仿佛已經行将就木,兩隻手在背後扣緊,手臂和胸膛繃得像拉滿弓弦:“老師……”
孔丘對上商博良,立刻和顔悅色:“你為什麼拉着顔閻去女廁所呀?是不是憋急了?”
窗外的光芒照在她側臉上,能看見一層金色的絨毛挂着細細的汗珠。她咬緊牙關,鞋面上突出腳趾的輪廓。就在所有人以為她會把自己繃斷前,她猛然擡起頭,怒喝道:“老師!他們打賭!”
“有人在群裡說李桐淑想在私立醫院當醫生,他們罵她,我幫她說話,他們又開了一個小群。群裡面打賭要整她,奧巴拿……跟陳彥邢……照片……我……我……”她開始頻繁地抽氣,整個人就像一隻來回擺動的活塞。公西華拍她後背,說我還沒哭你哭什麼。但商博良一直咬着牙流眼淚,幹燥的嘴唇上滲出血珠,和眼淚一起挂在下巴上,整張臉凄慘得如同一場兇案,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顔閻歎了口氣,一把将她的手捧起來:“來,你别說話,讓我根據前因後果猜猜。點頭yes搖頭no,行不行?”
商博良點頭。
“你人緣好,所以在重點班男生的小群裡,對不對?”
點頭。
“有人在群裡洩密,說李桐淑想在私立醫院當醫生,他們罵她,你幫她說話,他們不好意思駁你的面子,于是偷摸開了另一個小群?”
點頭。
周天子踹了陳彥邢一腳:“是不是?說話!啞巴了?”
陳彥邢沒說話,沉默是一種回答。
周天子又是一腳蹬在他鞋面上:“人家想幹什麼關你什麼事?輪得到你罵人家?你想學醫還學不上呢,你要是有那個成績學醫,你全家砸鍋賣鐵也得把你捧上去!”
陳彥邢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場合,他抽出自己的腳背,像在心裡預演了很多遍般仰着脖子:“公立醫院才是為我們老百姓服務的,她就是想去私立醫院騙錢!”
康爍影當着老師的面罵出髒話:“陳彥邢你能不能,就是,稍微有一點尊嚴?這話能是你說出來的?一聽就是奧巴拿拿說的!你是住農村,但你家開飯店啊!你在咱們這兒兩套房子!你好意思說這話!”
陳彥邢瞪她:“你閉嘴!”
康爍影笑了,嘴角裂開似的寬:“為什麼這麼做?”
陳彥邢望着仇人般望着她。
“你跟他們搖尾巴,他們理你嗎?”
陳彥邢暴跳如雷,他身邊的老師“嘩啦”散開,誰也不想被一身臭味的他波及:“草啊,康爍影你能不能别多管閑事!你跟你小姐妹天天圍着我轉已經很煩人了好嗎!”
康爍影很想把什麼東西從面前這位發小的身體裡抽出來:可以是舌頭,可以是腸子,可以是心肝。
如果說從前她對偷拍者的印象是報複社會,對于陳彥邢,她心中隻有無盡的疑惑。
他的确被班上的男同學排擠,可女同學一直接納着他,有時甚至會過度謙讓。他絕不曾受到孤立,絕不曾有不公的待遇。大家如何對待彼此,就如何對待他。
是什麼令他倒戈?
周天子真是氣笑了,她從書架裡抽出學生信息表,用手指一行行點下去,翻他的家長聯系方式:“我真是教育失敗了,我教不了你這種學生,我把你家長叫來。”
而顔閻和商博良的對話還沒有結束。顔閻繼續問:“後面那部分,讓我猜猜。這事是不是和奧巴拿拿有關?”
點頭。
背對着她們蹲着泡手的劉征蘭冷笑:“我掐指一算,他是不是還說了什麼假清高,走資,醫療私有化,資本主義擴張?”
滿頭大汗的商博良瘋狂點頭。
“他煽風點火,陳彥邢幹爛人爛事,是不是?”
商博良的頭快被她點下來了。
孔丘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圓滾滾的身體壓過去,将公西華整個摟在懷裡。公西華被她整個裹起來,莫名其妙地拍拍她:“老師?”
孔丘握緊拳頭,砸了兩下公西華的後背,說話的聲音像是聲帶被撕開般:“下次遇到這種事要跟老師說,好不好?”
公西華一隻腳後撤,努力撐起孔丘的身子,但她的身闆還是漸漸向後方仰過去:“我這不是說了嗎……”
“沒事……沒事……不是你的錯……”
公西華道:“我什麼時候有錯了?”
孔丘沉浸在莫名的疼惜中,直到陳彥邢和公西華的家長到來,才願意分開她。到了這一步,學生們總算被趕回去上課。又過了一節課,公西華回來收拾書包。
公冶長幫她整理好文具,而公西華則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桌洞裡的閑書塞進公冶長的儲物袋裡。兩個人手上動作利索,嘴上也不停。
“怎麼樣?”
“挺好,謝謝你的掃把。”
“不是這個。”
“哦,沒什麼。覺得怪好笑的。孔丘比我難受。”
“晚上跟我打語音。”
“包的。”
“怎麼處理?”
“調解,不會很重的,判都不判,别說轉學了。”
“什麼時候來上課?”
“看吧。”
“暑假前?”
“不一定。”
“好吧,我等你。”
“謝謝。”
公冶長幫她提着書包,送她到班級門口,兩人就此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