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和同桌竊竊私語兩節課。顔閻被她們吵得有點煩,但沒有指出來,因為她也豎着耳朵在聽,試圖獲得一些情報。
原因無她,今天的商博良——好學生,英語課代表——居然一直在玩手機!
根據“一上課就忽然開始善于觀察”的同學們說,她上課偷玩手機的動作十分生澀,不及公西華和公冶長兩根老油條萬分之一,她甚至不會一邊挺直腰杆一邊用餘光瞄手機屏幕,而是用最古老的立書障眼法。
全班都為她捏了一把冷汗,幸而她的個人信譽足夠高,沒有一個老師懷疑她。
她的上廁所時間也成指數上升。即使前面有位置她也要去最後一個隔間,而且一上就是三分鐘,剩下的五分鐘拿來在廁所門口聊天。拉面都有點怕她了,問她是不是家門鑰匙掉廁所裡了。
商博良眼睛彎成括号:“嘿嘿。”
第三節課課間,商博良和拉面踩着預備鈴,手牽手從廁所回來。一坐回座位就開始摸手機,像有磁鐵吸住她的手。她低下頭,用指紋打開手機鎖屏,點進群裡看了幾眼。
她“嘩啦”站起來,膝蓋頂翻桌子,教輔、卷子筆記和書撒了一地。
她的同桌拉面被她吓了一跳,扭着身體把凳子往過道挪:“你幹什麼?”
商博良抓住她的手往外走。拉面莫名其妙地甩開她:“預備鈴都打了,你還出去幹嘛?”
她的臉漲得通紅,完全無法回答。
桌子翻到的聲音吸引來全班的目光。視線别在她衣服、頭發和臉上,映得她光彩照人。她和每個人對視,将目光切片、固定、分析成分,然後去捉下一雙眼睛。和郁霖雨對視時,兩個人都顫動一瞬,又很快錯開。
最後,舞台的聚光燈落在趴桌上呼呼大睡的顔閻身上。
似乎感應到什麼,顔閻的身體抽搐了一下,毽子一樣炸開的頭發從沖鋒衣下面鑽出來,再往下順順還能看見她沒穿校服,套的是自己的黑T恤:“呃……嗯?咋了?世界毀滅了?”
“跟我走。”商博良簡潔道。
如果說和外星人交流的經曆教會了顔閻什麼,那就一定是——碰到怪事先别問,跟上去再說。她扔下沖鋒衣,被商博良牽着手腕穿過走廊,直奔女廁所,正好看見劉征蘭的拳頭揮過去那一幕。
劉征蘭喘着粗氣,指骨咔哒咔哒響着。公西華臉色蒼白地站在她身邊。顔閻順着她們面對的方向看過去——是個男生,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好似很鎮定地看着她們。
商博良和顔閻跑出去後,其他人秉持着看熱鬧的心态緊随其後。男生在廁所門口停步,而女生們呼啦呼啦湧進來,尖叫此起彼伏。這聲音引來其他班的人,二班一馬當先,能鑽進來的全進來了,鑽不進來的就在門口墊腳看。
其實光看公西華和劉征蘭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偷窺。
這種事一直有所耳聞,可誰也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她們身邊。
外面的人拼命想擠進來,裡面的人也有些鄙夷地往外走,所有人亂作一團。幸而幾個号召力不錯的人也在。一時間,張燕之指揮,柳令全堵門,康爍影趕人,甘忘營疏散,皇後和宋悅馨比着速度去叫老師。
二班的人如此積極,多少是出于愧疚。她們感同身受般羞恥、難過、無地自容,因為她們一眼就認出來女廁所裡的不軌之徒是誰。
是陳彥邢。
他死死按着校褲口袋,扯着嗓子和劉征蘭對吼:“你憑什麼搜我的身!我不小心進來的不行嗎!你就沒有誤入過男廁所?”
康爍影聽到他這話都笑了:“不是,你真沒臉沒皮啊?好像我們還委屈你了似的,你要真是誤入的幹嘛早不說?非等人家上完廁所?”
陳彥邢的脖子憋出血液的紅色,脖子上頂着的頭倒是慘白如死屍:“你看到了嗎!你都不在你憑什麼說!”
“那你捂着啥,給我們看一眼。”
“你有什麼權力搜我手機!”
劉征蘭一手握爪捏住他脖子,另一手對着他的後腦勺又是一拳。陳彥邢往地面一個踉跄,眼前飄忽着發花,所有的人和聲音都模糊成一團,但他還是轉頭指着劉征蘭怒吼:“你别碰我!你憑什麼碰我!你犯法知道嗎!”
其他人被這他癫狂的姿态震懾了一下。
甘忘營忍無可忍地抽了口氣。身子一矮從學生的包圍群裡鑽出來高呼:“我受不了了!”
她一記擺拳直沖陳彥邢肚子。陳彥邢勃然大怒,雙拳毫無章法地向她揮舞。然而甘忘營未來的志向是參軍,她閃過一拳,又用肩膀硬吃了一記,近身抱住他脖頸往下一拉,借力提起膝蓋頂向他肚子。
陳彥邢頓覺五髒六腑一陣翻騰,胃裡發緊喉管燒灼,捂着脖子就吐了出來。
甘忘營雙手一攤,悠悠然後退:“我啥也沒幹哈。”
康爍影的眼神在人群裡搜尋着顔閻,她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樣等待着顔閻的出手。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憤怒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隻需要再加入一滴水,杯子裡的水就會滿溢,落進“法不責衆”的托盤裡。她們需要顔閻做出這個榜樣。
而顔閻沒有,她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看着。
真正揮出下一拳的是公西華。
一根掃把,海豚躍出水面般從人群上空飛過來,一頭紮在公西華腳邊。公西華反手把掃把帚尖對準陳彥邢,雙腳一前一後與肩同寬,甩槍般向前刺去。
陳彥邢和甘忘營吵得眼球上翻、腳底虛浮,被公西華這麼一刺,下盤不穩向後翻過去。腳跟磕在台階上,尾椎在地面撞了一下,整個上身翻進深邃的廁所糞坑裡。
有人“噗嗤”笑出了聲,笑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公西華撿起拖把的那一刻,顔閻眼睛一亮,擠開好幾個人鑽到最前面,趁着士氣高漲,她渾水摸魚振臂高呼:“沖啊!見者有份,揍到就是賺到!”
喊完的她一個箭步沖上來踹在陳彥邢膝蓋上,踹之前輕輕拍了拍公西華的胳膊,沖她隐晦地眨了下眼睛。
圍觀的女同學像是霎時去了枷鎖,所有人一擁而上,踹的踹揍的揍,還有人把他往廁所更深處塞。也有人圍在公西華身邊試圖安慰她,但這種情況,大家很難真的說什麼,隻能像面點師傅做面包那樣,對她又搓又揉又拍。
顔閻從陳彥邢的褲兜裡翻出了手機,捏着他掙紮的手指解鎖了屏幕,裡面果真有幾張偷拍照片,幸而隻拍到了長蹲坑裡面。
查完相冊,她又去搜社交軟件。聊天框顯示消息99+,實際上空得令人心酸,隻有今日天氣和一些嘩衆取寵的新聞。倒是群通知裡有一個紅點,她進去一看:您已被管理員傷心橋下踢出群。
微.信上消息亂糟糟,有公衆号的更新提示,家長群消息和網課通知。最顯眼的莫過于他和一個“男用氛圍感深沉背影”頭像的人的聊天。陳彥邢把什麼都沒拍到的照片發給了他,那個人誇了一句“牛啊”,陳彥邢發過去一個狗頭:“還沒完呢。”
後面就沒有了,應該是劉征蘭的拳頭打斷了他的後續行動,“沒完”變成了“完了”。
公西華瞄着手機裡的消息,看到那個頭像便冷笑了下:“是奧巴拿拿,自從q.q被我拉黑之後,他就一直在微信給我轉發官号宣傳片和勵志短視頻。”
踮着腳把下巴擱在公西華肩膀上的小喇叭由衷地困惑了:“這關陳彥邢什麼事?二班對他不好嗎?奧巴拿拿天天欺負他,他倆倒是玩到一塊兒去了。”
康爍影道:“如果我們能搞懂變态,他就不是變态了。”
當皇後和宋悅馨終于帶着兩個班的班主任趕來時,變态已經被徹底踹進糞坑。公西華和公冶長站在廁所門口,周圍的人像開新聞發布會似的圍着她倆。這兩個人充耳不聞,搭着彼此的肩膀形成一個小型結界,自顧自地說話。
“都散開!都散開!”周天子撥開前面的人群,“怎麼回事?”
大家都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着她。
公西華撥開一撮頭發,聲音鎮靜,手指朝着廁所隔間裡一指,淡淡道:“他進女廁所偷窺。”
陳彥邢剛從糞坑裡鑽出來,正用左手胳膊擋着自己的眼睛。外面的男生發出一陣哄笑,紛紛向他起哄:“我草有牛。”“可以啊陳彥邢!”“發來看看!”在他們的起哄裡,陳彥邢弓起的後背不知不覺松懈下來,遮眼的手漸漸放下,隐秘地跟他們眼神交流。
他徹底挺起背的前一刻,顔閻響亮的笑聲冒出來,她湊到甘忘營和小喇叭身邊,指着起哄的那兩個人:“羅塞塔,鐵塔,你倆臉都不要啦?這麼想看女的上廁所,怎麼不把自己割了看?”
鐵塔擺出架勢,對着空氣揮了兩拳,捏着嗓子嗲聲嗲氣:“打拳了打拳了。”
顔閻一甩頭發:“就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不像你們。”她雙手抱頭,拉長下巴凸出牙齒,做出一個法令紋突出雙眼無神的癡呆樣子,“兩顆睾.丸過度發育變成大腦,同樣有溝壑卻不能思考。”
甘忘營和小喇叭笑點最低,心眼也不多,聽完她這語速極快口齒清晰推陳出新的貫口,當即笑得前仰後合。女同學們見她倆都笑了,忍不住也哈哈大笑。
笑是恐怖的解藥。在暢快的笑聲裡,起哄男生的聲音全被笑的浪頭打下去,陳彥邢剛剛擡起來的頭在女同學的狂笑裡再次沉下去,他雙手捂住臉,飛快跑進辦公室。
教導主任又出來趕人,但這次大家都懶得僞裝了,所有人光明正大地趴在門口偷看,連老師都拿着保溫杯在門口溜溜達達,顔閻和康爍影作為重點嫌疑人劉征蘭的親友團,甚至能直接近距離聽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