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蓮看着這四個字,目光呆滞,她在思考這幾個字的具體意思。
“你在宮裡是什麼職位?”
寺芸給莫蓮杯子裡添加了露水,莫蓮看着寺芸淡然從容的神态,就像畫本子裡不然塵埃的仙女。
“寺芸姑娘,你真好看。”
“嗯,從小聽多了。”
寺芸的語氣總是泰然從容,好像任何事都無法激起她心中的漣漪。
“我是辛者庫掌事,莫蓮。”
“辛者庫啊,你說的奴婢們,是你的下屬吧。”
寺芸突然發笑,喝了一杯露水。莫蓮是個快言快語的急躁性格,但是看着寺芸緩慢地吞咽的樣子,她也不好催促什麼。
寺芸的屋子裡,有很多張小桌子。莫蓮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隻是瞟了個大概,今天她還發現桌子上放着不少上好竹木雕刻成的藝術品,以及镌刻着詩句的石頭。
莫蓮看着她的笑臉,同樣淡然的回答了句,“是的,怎麼有哪裡不妥嗎。”
“我隻覺得,你啊,和宮裡那些人不一樣。”
“都是人,有什麼不一樣的。”
莫蓮自顧自拿起一塊石頭撫摸,那上面刻寫着蘇東坡的赤壁賦——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中飽私囊,勾結成商。哪怕為我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都是如此,你倒是想着别人。”
寺芸是帶着點傲氣的,但又和洛绮的那種傲氣不一樣,她孤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顆憐憫之心。
莫蓮抓住了這一點,乘勝追擊。
“姑娘在這金粉玉砌的醉風樓自然是體會不到的,有一群人,他們一年的俸祿,可能都買不到姑娘的坐上賓。他們的願望很簡單,出宮以後,可以和自己的家人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奈何人微言輕,隻能被搜刮油水,到了出宮之日兩手空空,更沒有生存的本領。”
寺芸的眼睛盯着莫蓮摩挲石頭的手,莫蓮這才意識到自己沒經過允許擅自動她的東西了。
“對不住,姑娘,我隻覺得這石頭…”
“我也是萬千悲憫人中的一粟罷了,哪怕今日手握萬金,也隻是他人賺錢的工具,苟且偷生罷了。再怎麼名揚萬裡,終究不過是青樓風塵處的一縷浮萍罷了,我有的時候也會羨慕她們。”
莫蓮把石頭放回原位了,笑着泯了一口露水,“青樓,風塵,這兩詞隻是代表一個經曆,真正的狹義與憐憫之心,可和這無關。”
寺芸神色有了變化,莫蓮知道她被自己說動了。
“出身家境,隻不過是我們不能選擇的事,沒必要為了自己不能決定的事耿耿于懷。跟姑娘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在我看來可比好多官家女子強多了。”
寺芸語氣還是淡淡地,臉上帶上了些許笑容,“哦,你這是對哪個官家女子有自己的看法呢。”
莫蓮自然是不會回答具體的人,不願引火燒身。
“他們能被大衆欣賞,挑不出來什麼毛病,某種程度上也失去了真實和獨一無二的意義。”
莫蓮撫摸着那塊石頭,“喜歡他們的人更多是随波逐流,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真的喜歡什麼。而你不一樣,你有你的經曆,真正願意為你而來的人,是被你的真性情所吸引。”
誰不喜歡聽好話呢,古往今來,寺芸也不例外。
“這首赤壁賦,送給你吧。”
莫蓮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裝在懷裡。
她其實不喜歡石頭,但是承受她人的分享欲,也是生意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莫蓮眼看生意談成了,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屬于自己的私人問題。“三王爺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給你了,據我所知,醉風樓裡的人是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
“是,他是我座上賓。”
莫蓮握住杯子的手散了一會兒力,水濺到了寺芸的桌子上。但是她立馬恢複好了神色,沒表現出半點不悅。
“原來如此,也請姑娘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知道了。”
寺芸的座上賓有百來号人,都是盛安城的貴人,為了買她演出的前排,甚至不惜加價。紅姨更是利用這一特點,巴結了不少官員,官官相護,這才讓醉風樓一路長虹。
“三王爺對你不錯啊。”
寺芸随口來了一句,力度輕的就像初秋被風吹落的樹葉,自然随意。
莫蓮也不知這兩人是什麼關系,但是同為女人,她自然能感覺到寺芸對待塵安的不一樣。
要是别人,莫蓮肯定懶得搭理,但是眼前這人關乎到自己的生意和立場,再怎麼無可奈何,也隻能笑臉應付着。
“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寺芸擡起頭,肩膀明顯收緊,端正而坐,看着莫蓮。
“為何?”
“她的母親也是辛者庫出生,一直是王爺心裡的坎兒,她隻不過可憐我這條賤命罷了。”
“賤命?我不也是。”
寺芸自嘲着。
那一刻莫蓮看着寺芸的眼睛,明晃晃地倒影出自己瘦弱的身影。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隻有觸及内心最深處情感和渴望的時候,才會變得明亮直白。
“我雖然對你說自己是賤命,但我一直覺得我這條命它該有的用處,也從未真的看輕自己。天生萬物,各司其職,能力強者保家衛國,能力弱者流連市井,互相成就保證家國運作。你能做的事,達官貴人淪落至此,也未必能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