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有鬼氣在極慢極慢地彙聚,昏暗之中,唯有一束微弱的光,照亮青年的面龐。
趙昭雙手捧着火苗,汗水沿着他的下颔一滴滴砸到地闆,綻開深淺不一的冰花。
什麼叫隻能他做到?
他怎麼可能擔起這樣的責任。
趙昭頹廢地跪在地上,仿佛陷入隻有他一人黑暗空間。他睫毛顫動着,将火苗擁進胸口,想這樣汲取些溫暖,火苗暖烘烘地烤着他,偶爾竄起舔舐他的面頰。
趙昭閉上眼睛,可靜默的時分,要命的滴答聲不斷在他大腦裡響起,搖動着他纖細的神經。一股緊迫的心緒攫住了他,他不敢再耽擱,強逼自己睜開眼,無神的目光被控制着挪向凍成“冰雕”的衆人。
那些剛剛被天臻化開的身軀逐漸蔓延上一層薄霜,肌膚部位有極少的冰粒凝結。
趙昭知道再過一會兒,他們又會被重新凍結。
火苗跳動了一下,周圍的光線好像黯淡了一絲。趙昭慌張地将火苗護在懷裡,妄圖以此減少它與鬼氣接觸,可他能預料的,火苗的衰敗還在繼續。
趙昭明白天臻說出那話的原因:道具因他而起,他與這副本淵源最深。衆人都根據已知線索猜了個盡,極小概率存在疏漏,隻有他有别的信息。
縱使他将大部分都已經說出,但也無法百分百轉達,所以如果有希望,最後的希望一定在他身上。
皮膚感受到的寒意越來越重,在趙昭看不見的地方,被打散的鬼氣彙聚在一起,黑海般翻滾着。它們壓縮成墨般濃厚的幾枚,郁結而下。
鬼氣如泰山壓頂,将要把瘦削的青年壓成碎片。可就在即将落下時,青年掏出了一張紙。
他胸脯劇烈喘息,近乎失聲:“你不是想要這個嗎?我可以給你!”
鬼氣不屑一顧,已經在為即将聽到的骨頭的碎裂聲歡呼,卻沒想到它們的主人“醒了”,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它們吸回體内。
鬼氣:不!放我出去!我還沒把那個人壓成渣滓!
随着鬼氣被收回一部分,前台的清晰度重回可見的水準。龐然鬼物動了動,一隻巨碩的手放到了趙昭面前,趙昭不敢遞過去,索性将鈔票在半空中放開,看着它飄向鬼物的手中。
鬼物虛握着鈔票,像是虛握住一朵花般小心。周圍的鬼氣因為它的情緒都平靜下來,不再躁動。
趙昭将火苗抱緊,觑着鬼物,小心道:“我給了你心心念念的鈔票,你能答應我一些請求嗎?”
鬼物低下頭,那長長的脖子帶着鬼臉伸到趙昭鼻前,嘶啞道:“你想要什麼……”
直面非人怪物,趙昭全靠本能說道:“我想知道怎麼樣讓他們恢複原狀。”
鬼臉如蛇般陰冷地凝視着渺小的人類:“我……不……知……道。”
“那……”趙昭的心提到嗓子眼:“你可以把你的禁令告訴我嗎?”
鬼臉爆發出尖叫:“不可以!!不能!!”它平和的表象打破,陰暗地盯着趙昭,就在趙昭以為它會一口把他吞掉時,鬼臉的神态似乎又清醒幾分。
它臉上的表情在邪惡和清醒間變換着,最終清醒占上風時,它噴出一大口鬼氣将趙昭淹沒。
……
這是哪裡?
獨自邁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火苗熾熱的光芒都黯淡不少。
趙昭有些害怕,不敢往前走。火苗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纏繞在他的手指間,發出的光亮更大了。
謝謝你。
趙昭抿了下唇。
他總算有點勇氣前進,走了十幾步後,他看見遠方有個光點,于是朝着光點走去。
當他接觸到光點時,他眼睛一花,來到了全新的地方。
他的視野很矮,大概到成年人大腿的地步。他感受到身體不受控制地跪上了椅子,“他”趴到窗口邊,看到從小徑走來的中年男子。
“他”歡呼道:“馬叔叔,歡迎回來!”
趙昭心道:他好像在看某人的第一視角。
中年男子笑着應道:“椰子這麼早就在這兒等了啊。”
“他”沒有說話,但是趙昭能感受得到“他”雀躍的心情,“他”蹦下凳子,朝門口跑去。中年男子恰好接住了“他”,無奈地對前台的婦女抱怨:“椰子這熱情還真是讓我吃不消。”
女人笑了笑,沖男孩招手喚道:“椰子,快來媽媽這兒。”
趙昭發現他還能感受“他”的情緒,此時的“他”快樂極了。叮叮咚咚地跑了過去,享受着母親的愛撫。
女人為“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塵,摸着“他”的頭:“晚飯快好了,去叫秦阿姨吃飯吧。”
“他”脆生生道:“好——”
趙昭:他“附身”的大概是旅館的那個男孩,這裡應該是男孩的記憶。
身體再次不受控地跑到樓梯邊,透過男孩的眼睛,趙昭看到了一位長發女生正在下樓,她注意到了男孩,親切道:“椰子晚上好,是去叫客人吃晚飯嗎?”
男孩停下腳步,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嫩生生道:“是的,小婵姐姐。”
長發女生穿着白裙,捂嘴笑道:“那我不打擾你咯。晚點見。”
他大聲回道:“晚點見!”
他還在不斷地奔跑,心裡充斥着第一時間叫醒秦阿姨的想法。可随着視野的搖晃,周圍的環境越來越暗,趙昭覺得,這段回憶要結束了。
果然,當畫面黑下來,四周沒有其他聲音。直到畫面再次亮起,趙昭才聽見了汽車的鳴笛和獨屬于戶外的嘈雜音響。
這是一條街道,不斷有汽車馳過。
趙昭感到肩膀被拍了拍,男孩擡起頭,看見女人指着路邊的告示牌,溫柔地微笑:
“椰子想不想讓我們的旅館出現在上面?”
視線落到那花花綠綠的告示牌,男孩有點疑惑:“媽媽,我們是要和啤酒館一樣嗎?”
女人搖頭,目光明亮地望着車流:“我們會更大,更高,讓更多的人看到我們。”
男孩更不解了:“媽媽,什麼叫更大、更高?”
女人噗嗤一笑,重新蹲下來:“你看見那些車流了嗎?椰子。”
男孩點頭:“看見了。”
女人:“這裡經過的每一輛車都會知道我們的旅館。”
男孩瞪大眼睛,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隻一會兒就經過十幾輛車!
他張大嘴巴,吃驚道:“媽媽,真的嗎?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旅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