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之後,衆人無言。
甯流玉進屋之後,煙兮雲冷冷橫了那大放厥詞的骊客一眼,便收起破山,也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裝什麼!”
煙兮雲一走,骊客才好似慢半拍找回自己被駭破的豪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對同伴吼道:“去把老三他們的屍骨斂起來,速速回商會秉清!”
如果一個人身受大恩卻又和恩人反目,那麼,他為了利益或是别的東西,一定會比陌生人做的更加狠辣。
這骊客顯然深谙此道,表情兇狠道:“我獨鹿商會三條人命,此仇定要血償!”
其餘客人還沒從方才異變的餘威中調整過來,沒有什麼說話的力氣,就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他渾然不覺,隻喝令同行收拾地面上一塌糊塗的人皮與人頭,盡數斂在乾坤袋中後,罵罵咧咧往門口的方向走。
骊客才走到一半,言三突然自原位翩然起身,攔住了他的去路。
從始至終,這對主仆都沒出過手,尤其大家才看過甯流玉拔劍救他的模樣,故此全将男人當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繡花枕頭。
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跑來這荒郊野嶺尋刺激。
骊客正在氣頭上,不耐煩揮手,語氣不善:“滾遠點,老子……!!!”
折扇合攏,直直抵在骊客咽喉。
甚至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楚,男人是如何出手的。
這柄折扇平時被言三放在手中把玩,扇骨漆黑,材質光滑堅硬,似玉石而非玉石,看上去就是件附庸風雅的裝飾品。
然而被那冰冷扇頂直抵在要害處時,瀕死的冷意如淵如沼,倏忽籠蓋全身,昭示這扇子絕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
骊客背脊發寒,冷汗瞬間濕透了衣服,他忍不住緊張的吞了吞口水,皮膚分明沒挨着折扇,脖子卻驟地劃開一線赤紅。清晰的痛意更加劇了骊客心底恐懼,他登時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了。
冷汗在鼻尖搖搖欲墜,骊客哆嗦着,兩枚眼珠對齊向前看,順着扇骨的方向,迎入言三似笑非笑的冰冷長眸。
許是他極度緊張下的幻視,他竟覺得男人眸底,蒙着一層血漿似的赤紅。
言三看着他,輕啞嗓音中含着三分笑意,好似與人閑聊般親切,然而說出的句子,卻叫人汗毛直豎:“他救你一條狗命不易,我殺你卻容易多了……呵。”
輕笑聲傳入耳中的瞬間,不止骊客,在場所有人都被一種極為陰邪的威壓震懾,耳中嗡鳴,腑髒尖銳抽痛,如同置身血池邪獄,整個大廳之内哀嚎不絕。
如此宛若邪魔肆意的死地之中,紫袍男人執扇淺笑而立,身後跟随的高挑仆從隻恭順垂首旁觀。
麻痹的涼意橫貫脖頸,骊客兩股戰戰着睜大眼,突然感覺自己整個頭顱好像脫離了身體,“骨碌碌”、“骨碌碌”滾遠。
一片血色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站在原地的無頭屍體。
下一刻,他哆嗦着眨了眨眼,才發現這隻是自己的錯覺。
偏這種将死的未知感,最為摧殘人心。
——所有人都以為他将人頭落地之時。
“算了,小朋友會不開心。”
骊客咽喉間的冰冷窒息感,陡然一輕。
他先是腦子一片空白,随即,那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充斥全部感官,骊客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下意識擡頭看眼前的言三。
言三也在垂眸看他。
分明唇角微勾,肌肉牽動的弧度表達笑意,卻因那雙狐狸眸底黏膩陰郁的血氣,令整個表情都像是披在骷髅外的蒼白人皮,充滿了強烈的違和感。
骊客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他看着言三淺笑,自己也随着扯起一個難看的、幹巴巴的哭似的笑。
望着骊客此時滑稽模樣,言三面上的笑意因而更深了。
他笑着,折扇從骊客咽喉移動到了膻中處,隻輕輕點了一下——
“……唔!!!”
靈台驟毀,百十年的苦修煙消雲散,骊客眨眼間成了個此生無緣仙途的凡人。
在那極度痛苦的嚎叫聲中,言三帶着仆從施施然離開,整間小涼棧中的人看着二人離去背影,驚懼不已,竟無一人敢大聲呼吸。
言三與阿魑向涼月嶺而去,身形被詭谲霧海淹沒,如沉入沸水中的孽玄冰,稍頃之間,冰也化成了水——霧色更濃了。
那濺滿了血珠的折扇在言三手中合攏,扇骨相互輕輕碰一下,“嗆——”聲回蕩在荒野間,聽上去好似某種獸鳴,而血珠卻驟然隐入森白扇面之中,不見蹤迹。
他手中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扇子,赫然是一件邪氣四溢的法器!
阿魑眼觀鼻鼻觀口的跟在自家主上身後,悄默聲擡頭瞅瞅對方的臉,瞧清楚對方表情之後,渾身一個激靈。
這這這……怎麼笑的好像要每天随機挑選一個幸運倒黴鬼,從現在殺到過年?
光是想想都頭皮發麻。
他怎麼就如此歹勢,與魅影那厮猜拳都能五局五輸,淪落到給這位爺善後的地步?!
這邊魑影還在悄然哀歎魔生之多艱,那邊言三卻突然站定原地。
他垂眸,折扇敲在掌心,歎氣道:“出來吧。”
無數細小如菌絲的黑氣從地面驟然升騰,緩緩扭曲彙集,最後凝成一個人形——蒙面的大魔恭敬俯首而跪,露在外面的眼睛同時看地面,對他道:“不知魔主大駕光臨,屬下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