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那個中年廚子急忙忙的小跑了出來,半路就匆匆忙忙道:
“仙師仙師,你叫小民何事啊。”
男人一來便對她鞠躬,順帶想去扯女孩的身子,想讓她也跟着行禮。
季翎蹙了一下眉,将小女孩往她這邊拉了拉,淡淡的說道:
“談明昊嗎?我要帶你的徒弟去白山,你有什麼意見。”
那男人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是這個事情,看起來高興極了,他笑道:
“仙師盡管帶去,小女聽話得很,隻叫她一年回來一會便行。”
季翎聽了之後,更顯厭惡。原來不是師傅,而是父親。本來師傅如此對這女孩,便已讓她生了好多嫌棄,也因此有了帶她走的心。
誰知道竟然是父親。
她揮揮衣袖,示意管事帶這個廚子離開,她轉頭輕聲對小女孩道:
“你的名字叫什麼。”
小女孩除卻了開始那會有些扭捏,之後到沒很怕見人,她旋即答道:
“回仙師,我的名字叫談小滿。”
季翎搖搖頭,滿就滿,怎麼還小滿。
不好。
季翎冷聲道:
“你,日後便叫談滿。”
“如何。”
談小滿擡頭,和季翎眼睛對着眼睛,随即重重的點頭,道:
“好。”
季翎把這次談小滿看了個仔細,内心又失落一陣,真的不是,這小孩的眼睛,是黑褐色的,不是藍色,更不是冰藍。
談小滿這次沒有客氣,先是吃了自己做的輔菜,這才吃了其他。
季翎看着這小孩吃飯也隻是樣樣都隻淺淺的吃一點,好似隻嘗一些味道便夠了。
竟然又同師父一般。
她不敢再看,自己轉身望着白山落雪。
所以,季翎便也沒有看到這小孩眼中翻滾的激動情緒。
小孩子不知道怎麼收斂情緒,隻會低頭來藏匿。又或者盡量強自蚌着,維持“上一秒”的表情。
過去的十年,談小滿是裙玉山一帶,一個犄角旮旯的村子裡,所有女孩的羨慕對象。
說她竟然能像那些夫子一樣,認識好些字,說一些聽不懂的道理,說她能自由的在外面奔跑。她還被羨慕好多事情,太多了。
但是其他的小女孩最羨慕的,隻有一件事——談小滿的父親叫談明昊。
因為談明昊愛她。
談明昊會讓談小滿在忙着耕作的日子裡,抽些時間去讀書。
談明昊會把那些在學堂想要欺負她的小男孩,全都被她拿着一把大剔骨刀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那些小男孩的大人也都表示不在意,鄰裡的街坊,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就算了。
主要是真的打不赢。
哪怕後來談小滿沒有再去村裡的夫子那裡上課,而是跟着她父親進了廚房,她也總是不被避諱的被偏袒。
實際上,談小滿在父親待的後廚裡,挺被那些大人喜歡的。畢竟整個酒樓的後廚,隻有她這麼一個小姑娘。聽說,為了讓她進酒樓後廚,談明昊短了好些工錢。
他會讓談小滿學自己的家傳廚藝。
可談小滿也羨慕鎮上那個口口相傳的女孩。
羨慕别人在明面上、在大人眼裡,在那些夥夫口中存在的談小滿。
夫子總是說她愚笨。不過夫子說完話頭一轉,又說,小滿不必往心裡去,女子,也不需要機敏。
畢竟他的夫子說,說她父親隻需要讓她認識些菜譜上那些常用字就行了。
蒙學裡的同班不同她一路,理由是:
“夫子說過,男女大防。”
其實五六歲的小孩,什麼大防都防不起來,單純不待見罷了。談小滿最開始還以為自己被排擠,是父親把他們打怕了。
不是。
防的是,怎麼一個女的來讀書。怎麼一個,這麼笨的女的,來和他們一同坐着,聽夫子的啟蒙。
天見可憐,小男孩們并不是因為談小滿是女孩子而不待見她。就像,鎮裡的那個請了大家,在自家宅中學詩詞歌賦的鎮長千金大小姐,每次到學堂請教問詢夫子,那學堂中的小男孩眼睛全都放光,一屋子人全去追捧。
小男孩單純不待見談小滿罷了。
小女孩也不待見談小滿。
大家都是小女孩,為何你就不用去田裡地裡,為何就你被村裡的不論誰,都會誇:
“談大廚真是好福氣,有個這麼水靈的小丫頭。”
那些小女孩還在嘀咕談小滿明明被那些小男孩甩下了,還要眼巴巴的貼上去。一點都沒有書卷氣,就說了女的讀書沒有用,書全白讀了。淨做些大人喜歡的姿态,一天也不來和小姐妹說些話,我們這些地裡的姊妹稀罕你來講一些文绉绉的東西嗎。
不過這些,都還能忍受,無非少說些話。無非,變成他們想要的那樣便是了。
被男孩排斥在外,被女孩在背後嘀嘀咕咕。
因為哪怕所有小孩都不喜歡她,又怎樣呢?哪怕談小滿不是羨慕衆人眼中那個有能力、聰明的、讀過書的、被所有大人喜愛的“談小滿”,又如何呢?
什麼事情都沒有。
談小滿羨慕的是那個“談小滿”,有一個好似愛她的父親。
隻有談小滿自己知道,談明昊真正愛的是她的那一個仿佛不存在村中,穿好吃好還正正經經一直讀書的弟弟。或許她父親還愛母親,但大概率沒有。
談小滿得到的這份愛叫薪柴,或許溫暖,或許光明,隻是無關溫柔和在意。
不過談小滿很知足。她好過同村的女孩甚至男孩太多了,她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