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校服外套站在門口,手裡拿着什麼,不過一瞬對視就垂下眼。
陸林橋心知肚明,扯了個理由就朝外走。
空蕩蕩的教室,隻有他們兩個。
劉澤然緩緩坐起身,想想,又拉開椅子站起來。
他想要壓着眼露出不耐煩的樣,可早上發生的種種又讓他懷揣着小心翼翼,斟酌又斟酌,不知道該拿出何種姿态才好。
兩人中間隔了那麼遠。
我要先走上去嗎?
沒等他想清楚,宋晚晚已經站到了面前。
而我們的身高還是這樣,我微微低頭就可以看着你的雙眼。
她視線卻飄忽着落在了自己腕上。
劉澤然順着看去,不經意地把黑色手環朝身後擋了擋。
他淡淡道,“同款。”
但其實并沒有人問他這個手環怎麼來的,沒有人在意他為什麼還要戴着這個。
宋晚晚隻是說,“你早上,還好嗎?”
他微微掀起眼,話音冷淡,“我沒事……你還好嗎?”
對方像是沒料到會被這麼問,一時間沒說話。
他垂着眼又補上,“看你哭得很厲害。”
窗外晚風吹過,日落黃昏似乎要順着風聲潑灑進室内。
宋晚晚點點頭,“對,因為我很害怕。”
她把手裡東西塞給對方,說,“早上從你校服口袋裡掉出來的,我還給你。”
是平安符。
紅繩已經快磨斷了。
劉澤然視線還停留在精緻的刺繡上,針針線線,隻勾勒出那兩個字。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當年事發後,宋晚晚給自己求的,作為十五歲的生日禮物收到的。
那時候很少有這樣的壞天氣。
在什麼都沒發生之前。
沉沉的風雨一路壓過來,殘存落日被一步步逼退,徒留下乏善的天。陰影像從地面爬起,拽緊人不松手。
落日,黃昏,兩個人。
因為總要和預料時間不一樣的他們,因為快要亮起的燈。
疾馳而來的汽車,碾入骨髓的疼痛,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痛苦。
他像漲潮時被落在岸上的魚,瀕死般望着天。
那一疊她握着的作文紙飄飄蕩蕩落了一身,最近的那張離臉頰不過三厘米,标題隻有簡簡單單一個字——花。
考試裡遇到同樣的詩詞填空,看你愣在原地字也寫不出來,為你出頭,被教導主任抓到辦公室裡一番問候。
他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做錯什麼。
可教導主任直言的一切,看着你從屢屢得獎到屢屢不及格,看着我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差。
他滿腦子都是教導主任反反複複問着的話,“你以為你這樣做是對的嗎?對她來說好嗎?”
他點頭。
然而,老師下一句說的卻是——“我覺得你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宋晚晚。”
他以為隻要不喜歡,假裝不喜歡就好了。
可喜歡,原來就是你寫在作文紙上,又被我血浸沒的那幾個字。
此時此刻,他明明想要握緊雙手去牢牢抓住,卻發覺自己依舊隻能如那天般認命攤平。
不知道能說什麼才好,索性不說話。
可面對面的人指尖緊緊揪着自己,再也無法忍耐般,說得很快很急,“你以後過馬路要當心點,就算看了紅綠燈也要當心有沒有車不長眼開過來……”
窗外晚風吹過,銀色的、破爛般的窗簾被高高卷起,似乎要把他們兩個都包圍在内。
劉澤然沉默地看着對方,手卻越握越緊,平安符上懸挂着的小小鈴铛發出一陣輕顫。
眼前人淚光盈盈,有淚珠緩慢地順着臉頰往下流。
是下意識的舉動。
他擡起手,指腹如早晨般,想要輕輕揉去。
卻在宋晚晚擡眼對視的那一瞬間頓在原地。
小小的一滴液體,扯着兩個人的肌膚碰撞,無法抗拒的張力把我牽引過去。
窗簾恰在此刻落下。
從你,蓋住我。
他想要别過臉,想要刨開這樣一個卑劣的存在,看看在這一刻流露出來的到底是慚愧,還是罪惡般浮現出來的微妙慶幸。
卻再也無法忍受般,狼狽低頭,企圖遮蓋些什麼。
從前你說指紋能看到未來,我的未來就是你的眼淚嗎?
“别哭。”
一樣哽咽着的聲音,共同被籠罩在如此隐秘的空間裡。
可我心中潰爛的情緒就像雨後晴天裡最短暫的彩虹。
淚水掉成雨幕。
在千萬種壞天氣裡,讓你能不能,為我下一場晴天雨。
——啪。
宋晚晚拍開了他的手。
她用力擦了好幾下眼睛,“你以後不要再這麼不小心了。”
劉澤然指尖摩挲着那股痛意,緩緩收到背後,他喉結微動,“好。”
“對幫助你的人應該說謝謝才對。”
“……好。”
“還有,我想小狗了,什麼時候,我去你家裡把小狗接回來吧,我現在有照顧好它的能力了。”
他沉默良久,僵硬點頭。
“那我先走了,你回去了别立馬睡覺,我看到說,晚點休息就不會有那麼多陰影了。”
劉澤然拎起書包,垂着眼,“一起走吧,我們順路。”
身前人卻久久未動。
他緩緩擡起眼,見宋晚晚看着他,眼角又有盈盈淚光在閃爍,她笑了,話語輕得很,“别騙我了。”
“我後來才知道,我們根本不順路。”
“那幾年裡你每次送我回去,還要再騎車往回走一大圈才能到自己家,真的……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