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晚高一那年,并不是自願來的商南。
雲城高中分公私立之分,商南會在初三時先開展一回私下考試,招攬一部分原校的優良學生,剩下的名額則從中考中選。
那次考試,她故意考砸了。
十幾歲的年紀裡并不知道這其實是一件很幼稚的事,但宋晚晚總覺得要是十幾年後的她回到現在,大抵也會做出同一個選擇。
中考那會托了瞎蒙對的三分,恰恰好達到商南的線。
她是想填志願去公立學校的,然而,李靜楠花了大價錢将她買進了重點班。
班裡直升和考進來的同學幾乎各占一半,分數、成績,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她不知道大人社會的規則就是如此,也沒有坦然看開的勇氣。
軍訓第一天,就在她以為自己未來高中三年都要一人度過時,前桌女生轉過了身,笑眯眯的,“馬上吃中飯了,要不要我們一起吃?”
她說她叫謝檸,是從一中考進來的,沒想到她爸媽愣是給她買進重點班,自己成績又不好,想起這回事就覺得頭疼。
那時候坐在食堂裡,宋晚晚正夾起一塊土豆,炖的爛,不鏽鋼筷子微微陷進去,抵在大抵還需要三兩小時才能軟化的内芯上。
她的心也和這塊土豆一樣,因為草草幾句話,忽然就想卸下防備。
宋晚晚擡起頭笑了,坦白道,“我也是買進來的。”
坐在她對面的人眼裡有些愣然,不過兩三秒之後,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一句話,一點相同之處,這段友情卻維持了遠比她所想要長的時間。
有了期待,就開始害怕失去,因為懂得過于珍貴之處,反倒束手束腳,生怕被抛下。
運動會四處的歡笑呼喊聲還随着風左右間翻來覆去,樹下一行人卻是一片死寂。
謝檸砸完那個礦泉水瓶後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很用力地拽着她的手離開,一步也沒回頭,發絲在腦後甩出誇張幅度。
宋晚晚倉促叫了幾聲她,卻無濟于事。
她想起成績欄前謝檸也是這樣拉着她撞開劉澤然,如今重重串聯在一起,心中有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快要蹦出來。
直至走到偏僻地帶,謝檸才松開手,她的肩膀在細細顫抖着。
宋晚晚急忙重新拉住她,可連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謝檸已經滿臉淚痕地轉過身來質問,“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為什麼關于你的所有事,我都要從别人那裡聽到?”
“那天吃完飯我回教室,聽見班裡有人在說你,說你以前初中的事,還提到了劉澤然,三句話裡兩句都是在罵你的,氣的我跟他們大吵一架。”
“是有多見不得人嗎?我以為我們關系明明很好了啊?是我對你來說很見不得人嗎?寒暑假裡我們甚至都沒一起出去玩過。”
生氣不是一個善意的情緒。
可對宋晚晚來說,卻是第一次有人,為她着想而生着氣。
她愣在原地,是難過的,就像流心黑巧,抿化之後卻從鑽心的苦裡泛出一絲甜,愣愣道,“是我……”
宋晚晚緊緊握着她,學着成績單前那次的模樣,試探着五指相扣,“是我的問題。對不起,我怕你知道,怕你知道了之後也不想和我做朋友。”
“出去玩的事情是因為…… ”
她話音頓了,要說嗎?
暴雨天,在電影院,帶着雀躍的心情等待舊友,得到的卻是宛若躲避狗仔般的架勢,連多待一秒都不肯。
宋晚晚狠下心,“是因為以前跟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她說其實不太願意和我在一起,怕被别人看見。”
謝檸看着她沒有說話,眼眶紅紅的。
宋晚晚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對不起,我沒有覺得你不好,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眼角一澀,溫潤的潮濕從四周泛起來,包圍住目及之處,滾成圓潤一滴,就在要掉下來的那瞬間,謝檸抱住了她。
她的肩頭被自己眼淚弄濕了一小塊。
“我怎麼會那樣對你呢?高一那會我同桌也是個女生,但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飯,所以才找的你啊。我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宋晚晚緊緊抱住她,把臉埋了進去,“對不起,他們很多人都說劉澤然出事是因為我,我怕你也會不會知道之後就不太喜歡我。”
“還有陳兆……我其實跟陳兆認識,我們關系算得上朋友,醫院裡見過一次,後來就一直在聯系。”
“這就是全部了,你聽見的半真半假,我……”
謝檸氣的錘了她好幾下,“我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就遠離你啊。”
宋晚晚忍不住笑出聲,她眼睛彎起來佯裝疼痛般捂着那塊,“好痛。”
謝檸人傻了,揉了好幾下,“沒事吧,我太用力了嗎?”
宋晚晚看着她眼裡一直在笑,可濕潤的溫熱忽然又漫了上來,像給她套上一層柔軟濾鏡,她們的手緊緊牽着,在日光下微微發熱,像終于落地。
她笑了,眼淚滾下來,被謝檸指腹揉去,“我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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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終于把所有都說開了,盡管不在一個班,但一起去食堂,一起在體活課上碰面,謝檸這學期辦了住宿,她們會一起走到教學樓下再分别。
運動會也過了,宋晚晚在的班級拿了個第二,班主任十分開心,說離不開每個人的努力,後排男生哇啦一聲就吼了起來。
她坐在歡笑聲裡一同朝後看了看,這樣的氣氛含她在内,林佳瑤笑的快倒到她手臂上。
商南時間排的恰恰好,運動會完就直接放國慶了,學校說是大發慈悲地送了大家半天假。
後排男生又叫起來。
先前交的暑假作業有些科目根本就沒收,她決定把這些擠占課桌空間的書全都帶回去,彎着腰理了好一陣,匆匆捧在懷裡朝外跑。
兩棟教學樓間用天橋來連接,謝檸就站在那邊等着她。
“這些書你居然還留着!”謝檸眼睛都瞪大了。
宋晚晚笑笑,“所以我帶回家嘛。”
兩人照舊走到樓下,隔着一摞書來了個擁抱,弄的啼笑皆非後才分别。
出校門一直朝回家路走,街道空空,偶有人走過。
宋晚晚低頭慢慢走着,許是最近過得太開心,她一步一步踩着落葉,壓出清脆一聲,整個人像輕輕地浮起來。
忽而,身側掠過急促一陣風聲,是輛電瓶車極速飛過。
她吓了一跳,連忙朝裡避了避,抱着的書卻接二連三倒在了地上。
宋晚晚連忙蹲下身一本一本撿,她上下跳着的一顆心還沒緩過來,指尖按在邊緣,面前卻忽然落下來一片陰影。
很輕很淺,像春天裡香樟樹蓋在地面上的紗。
她呼吸怔愣了一瞬,下意識擡頭,陳兆在看着她,眉眼彎彎,“當心。”
微風吹過,揚起發絲,春天的溫度順着耳緣攀爬。
那本書被他緩緩撿起,連同身邊的很多本,整整齊齊一摞,他言語溫柔,“這邊晚上電瓶車開的急,我幫你一起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