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喜歡,所以這樣。”
陸林橋就坐在他對面課桌上,幾乎在後門口人出現的第一秒就發現了,他眼眸微暗,狀似安慰般問,“是她,還是你?”
這樣的話像把雙氧水灌進傷口裡,偏偏輕到極緻,生出一絲故意的殘忍來。
身前人低着頭,沒有應。
陸林橋覺得劉澤然确實也不該回應,他已經把自己的态度明晃晃攤開,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支持你,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盡管你天天都在假裝自己無動于衷。
走廊裡似有風刮過,香樟葉疊在一起的聲音傳進來隔了層玻璃,朦朦胧胧,偏讓人生出股無比現實的體悟來。
後門口的身影近了,她是低着頭的,卻擡起看了一眼。
然而幾人之間隔着的,除了這層牆,還有那玻璃上被雨幕砸出後極其頑固的污垢。
陸林橋面無表情地回視,直到宋晚晚低下頭重新離開後才不經意般收回視線。
“……都一樣。”
劉澤然終于動了,嘴角漫出一聲嗤笑,“有什麼區别。”
是啊,都一樣,她聽見這句話就夠了,你後面再說些什麼,又有什麼區别?
陸林橋照舊說了些捧高踩低的話,内心卻生出一股暢快,似乎這幾年裡難得又冒出件如他所願的事來。
風聲砸過,翻來覆去碰撞在人和牆壁之間。
宋晚晚聽見的,确實也隻有那一句——不喜歡,所以這樣。
主謂賓的結構裡,缺少的哪止這些。
她想起小學時候最經常做的填詞遊戲,同班同學不管什麼句式都硬是能填成譬如扶老奶奶過馬路之間的善事,她曾在上交的周記本裡偷偷抱怨,覺得這不該是這樣的。
李靜楠開完家長會得意洋洋地回來,說老師誇她從小就有見解,寫作上更是如同幼芽般展露那寸隐約的嫩綠。
然而,那是她長達一年的周記中唯一得到過三顆星的一次作業。
往後時間裡她屢屢得獎,又屢屢不及格,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站在這一條走廊裡,卻不知道主語該填些什麼。
微風從身後吹來,發梢,衣角,她在原地走得很慢,卻又因為這樣的力道,擁有的所有都快出一步。
得到是這樣,失去也是這樣。
她心裡卻很難生出些灑脫的恣意來,節外生枝的情愫更像一種強力論證,一點點攢起來的喜歡,一點點被消磨掉,還差什麼才能徹底放棄呢?
找不到問題,找不到回答,幫同組女生帶的兩瓶橙汁還落在教室裡,她又要因為兩人之間的矛盾而格外多花十八塊錢。
許是因為想把眼角發涼的澀感推給這多花的十八塊錢,宋晚晚一顆心悶重不堪,低着頭小跑起來。
她扶着欄杆一層層轉下去,腳步聲淩亂不堪。
“當心。”
沒有昏沉日光浮過來,這隻是陰涼一片的牆角。
自己脊柱卻一寸寸僵硬,定在原地,宋晚晚低着頭,酸脹忽然就浮進了眼眶。
總有些事情是難以解釋的,比如她想不到會在因為劉澤然的話逃跑後又遇到陳兆,比如她想不到這樣的場景竟能如複寫般反複描摹,力透紙背。
和陳兆的初見,就是這樣。
那時候劉澤然住院已經有了一陣子。
可似乎兩人之間這樣的長久折磨讓他終于達到了一個臨界值,在看清她手上戴着的住院手環時,他抿着唇,把惡劣的脾氣發揮了個十成十。
那甚至是宋晚晚第一次看見劉澤然哭。
明明出事的時候沒有哭,做手術的時候也沒有哭,複健的時候那麼疼都沒有哭。
床頭櫃上擺的水果被他砸爛在病房右半邊,像一場無法置身處地的鬧劇,她坐在左邊沉默地看他說一些胡話。
他總是這樣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對人好,莫名其妙發脾氣,卻坦然到隻是一層薄薄的塑料膜,等着人撕開挖出他内心迂回的情愫。
可是,好像很多事都和他們想的不太一樣,歲月堆疊過來,加倍砌上的隻有疲憊。
最後都歸于那一句——“我也要怪你嗎?”
她覺得再待下去,就會聽到更不願意聽見的話,逃避的心思從窄縫裡生出來,不留神時已經如爬山虎般蓋滿半棟樓。
宋晚晚想要轉頭就走,可還沒有愈合的傷口讓她每一步都極其緩慢。
身後人并沒有追下來,醫生并沒有說什麼時候他才可以獨立行走。
可是,這大概有好幾分鐘,好幾分鐘裡隻有我鞋底輕輕磨過地面的聲音,像一部漫長的黑白片。
他們沒有驟然決裂般的高潮,有的隻是繩索被磨到極緻後不堪重負,輕輕斷開的纖細一聲。
頭腦眩暈地跟着人群一起出電梯,才發覺自己到的隻是二樓,她明明想去一樓,隻好又走樓梯。
腹部傷口前一陣子才聽說似乎有點發炎,盡管她狠下心在很早的時候就扶着欄杆走路。
看着地面上貼着的指引條和鼓勵的話,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徹底好轉。
“當心。”
宋晚晚低着頭隻是往欄杆的地方躲了躲,她沒有擡頭,低低回出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