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然沒說話,他隻是放下餐具,不鏽鋼筷子撞到餐盤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
嘴裡的辛辣無法抑制地蔓延着。
他又吃到姜了。
陸林橋垂下眼扒拉着菜,“我知道你是因為第二個,但是我反對你和她在一起,不管是當朋友還是什麼。”
“劉澤然……”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也不要,總是這樣說她。”
他在嘴中那股辛辣裡開口,緩緩擡眼,“你看那個人好眼熟。”
“别扯開話題。”
就在取餐口的地方,有個女生頭發短短,看起來卻莫名眼熟,像在宋晚晚身邊出現過一樣。
他盯着那個身影,微微皺眉,“我總感覺在醫院裡看到過她。”
陸林橋一聽見醫院兩個字就擡起了頭,順着目光看過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卻還是陷在剛剛的情緒裡,以至于說出口的話帶上幾分強硬,“沒印象。”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覺得這人在宋晚晚身邊出現過吧,你不如說那人是顧媛玉呢,反正都一樣。”
話說到誰,就來了誰。
陸林橋看着匆匆端着盤子從他倆身旁離開的人,筷子差點摔到桌上。
目光沒有交錯,彼此的存在感卻還是強到讓人坐立難安。
宋晚晚刻意忽略着,心裡念了恨不得八百遍倒黴。
怎麼偏偏坐在了這個位置,怎麼偏偏隻有這一條路可以出去。
“我來啦!”
她回過神,攬着謝檸忍不住笑起來,“那我們快點回去吧。”
兩人選科不一樣,即使分班前祈禱了好幾次,卻依舊沒能同班。
謝檸正在抱怨,“我這學期居然還跟那誰在一起,真是令人無語。”
宋晚晚安慰了她好一會,決定用自己的現狀再安慰一下,“沒事沒事,劉澤然還轉學回來了,就在我隔壁班,我現在每次出教室門都覺得害怕。”
“害,提到劉澤然,我就想起一個人……陳兆。”
宋晚晚一愣,“這兩人之間有啥聯系嗎?”
謝檸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倆都挺帥的啊,而且一個在你班,一個在你隔壁班。陳兆是和你一個班,對吧?”
“對……以前不在一個班,現在在了。”
或許人生裡之所以分出這樣一個以前以後,就是為了在突如其來的時候還可以回顧一下。
比如高二這個新班級,她同桌開學第一天就險些遲到,進來先是把後桌男的罵了一頓,讓他看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别瞎移桌子。
宋晚晚剛想着要不要打個招呼的時候,她同桌就冷笑一聲,幾句嘲諷的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前後左右的人沒什麼認識的,除了她媽媽死對頭家的兒子林曉。
不過,總有些意外的時刻,在劉澤然離開後的沒幾分鐘裡,陳兆出現了。
手環屏幕剛被她點開,是什麼當心下雨、下雨了也祝願有着上學的好心情,陳兆就在這樣一個灰雨濛濛的交界地帶走進了這間教室。
目光交接、錯開、移走。
宋晚晚低下頭繼續在本子上寫着姓名,筆下洇出一小塊黑點,後知後覺,陳兆和她變成同班同學了。
和謝檸分别回到教室的時候,雨越下越大,宋晚晚不過剛坐到座位上,身旁就傳來一陣驚呼。
她的同桌正低頭倉促擦着衣服,宋晚晚立馬先把杯子扶起來。
然後呢?
不斷從杯壁滾落的熱水燙在肌膚上,她握了好一會,才收回手。
宋晚晚抿着唇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翻開練習冊攤到第一頁。
教室上方的電子鐘不停跳,挂在牆壁最後端的時鐘分分秒秒壓在心上轉過去。
密密麻麻的字平鋪在眼前,宋晚晚緊緊攥着自己的手。
她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建設,讓自己可以轉過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問想問的話,“要不我幫你擦吧。”
空氣停滞了一秒。
她的同桌盯着她,眼神直接。
宋晚晚指腹按在被燙紅的那一小塊肌膚上,她低下頭,“我看好像你有的書也被潑到了,還有桌子,椅子……我杯子裡還有沒喝過的熱水,你……”
“天呐。”
宋晚晚渾身一僵。
“你人好好啊。”
她同桌湊得離她更近了些,笑盈盈的,“我叫林佳瑤,上午咱倆第一次見的時候我感覺你好高冷,就是那種,現在網上說的那種清冷美女,都有點不太敢和你說話。”
幸好是第一次見。
她似乎擁有了一個不錯的同桌,同班裡也有認識的一個人,這一切都像一個好開端。
直到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宋晚晚合上作業本,還沉浸在這樣的想法裡。
“拜拜,我走啦,明天見哦。”
林佳瑤笑着跟她打完招呼,飛一樣地沖了出去。
宋晚晚目光追随着一起出去,才發覺自己嘴角是笑着的,她很輕地說完了想說的話,“拜拜,明天見。”
正當她視線滑落着準備收回時,她的後桌卻喊道,“陳兆!你快點,都放學了趕緊回家了!”
“來了。”
雨聲、薄霧一樣漂浮着的低噪,各式各樣的聲音像潮水一樣湧過來。
陳兆背着書包站起身,微低着頭沿着教室最後端的空檔朝外走,黑發溫順地垂下來,随着晃蕩擦過眼睫。
“陳兆你快點,你還沒收拾好嗎?”
光線浮浮沉沉,晃蕩的風吹過來,他擡眼了。
“好。”
宋晚晚想他這一眼或許看的是她後座,于是低頭拽過書包,把帶回去複習的資料放進去。
男生輕快、溫和的交談聲不斷傳來,落到她的後頸上。
這個距離有點太近了。
她默默在心裡想,當好朋友的第一條規則,在學校裡保持普通的同學關系。
這樣的感覺有點奇怪,以至于她一顆心跳的有些快。
思緒又一路遊離到謝檸今年說要逃離爸媽的掌控,一口氣辦了住宿,便幹脆慢吞吞收拾東西。
身後的聲音淡了,她松下一口氣。
本想拿起傘回家,站在走廊裡卻大吃一驚,宋晚晚從頭到尾走了三回愣是沒看見自己的傘。
空蕩蕩的走廊,一把傘都沒有。
這是被偷了還是錯拿了,可是不管是什麼,她的結局好像都變得糟糕起來了。
整棟教學樓裡沒剩下什麼人了,以至于宋晚晚收拾好心情往下走,老舊的聲控燈總要在兩三秒後才能亮起。
等待,亮起,循環往複,直到面前是瓢潑大雨。
她的媽媽不會來接她,淋着雨,還是得坐公交車回家。
而她就在這樣一個,看起來如同世界末日的暴雨裡踏出了第一步。
豆大雨水砸在腳邊,堵塞的下水道上不停漫出那些小泡泡,冷冷的風把夏天刮去骨肉,濕冷在三兩秒裡就彌散到皮肉層。
濃厚液體砸的她眼睛都快睜不開,又黑,又看不清,一盞盞路燈像浮在空中的白日夢。
宋晚晚已經開始後悔了,她後悔怎麼沒早點走,沒多帶一把傘。
她又開始擔心,擔心書包裡的書,擔心明天會不會生病,五味雜陳的情緒複寫出來,心裡酸酸澀澀的像要被這場雨水砸穿。
快一點,再跑幾步就要到路燈下了。
極端天氣,電閃雷鳴。
她緊緊抿着唇閉着眼踏出最後一步,一腳踩進光暈。
雨消失了。
仿佛是天外來物的預感,轟隆隆的聲響一路砍到心底,觸電般彌散到五髒六肺,宋晚晚隻覺得整個人被定在原地,難以再前行一步。
濕冷氣息從身後蠻勁地壓下來,傘柄被用力推進她的手心裡,溫熱肆意吞噬。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