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轟隆隆壓下來。
混黑傘面,水珠如同簾幕般不斷垂落,劃出明顯界限。冷淡的話語還殘留在耳旁,他溫熱的呼吸驟然間就隔開一大段距離。
變濃,變淡,徹底消失。
雨太大,夜太黑,三兩秒後就看不見他的影子了。
宋晚晚沉默地立在原地,握着傘柄的手不自知地緊了緊。
腳步聲越來越遠,雨聲卻毫不移動地從頭壓到腳,像要把她塞進罐頭裡抽成真空,渾身都緊繃到難受。
轟的一聲,眼前路燈滅了。
從身後到身前,整座學校的燈像指引那樣暗下來。
從過去到未來,她停留在邊緣點,試圖将心中的酸澀全然壓下去。
你應該要握緊這把傘走了,走出校門,去坐公交車,回到家洗澡吹頭發。
劉澤然去哪裡,劉澤然怎麼辦,關你什麼事?他那麼有錢,他是一個富二代,有什麼需要你去關心?
宋晚晚深深呼吸,她揉了揉臉,低着頭默不作聲地往前走。
可是即使撐了傘,雨絲還是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打過來,肌膚回溫,下一秒又被濺上冰涼雨水,變得好難受。
找他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回去多寫一道數學題的價值都比這件事要高。
她想要快些走出學校,冷和熱卻翻來覆去地碰撞。
過去和未來,她明明站在遲早會成為往昔的今天裡。
宋晚晚緊緊咬着牙,她用力握住手心裡的這把傘,奮不顧身地跑起來。
這個世界太安靜,安靜到隻能聽見自己腳步聲不斷用力地踩進每一個水潭,聽到水花被嘩啦啦濺起來。
她像跑在高速公路的中央,耳旁是汽車飛馳而過不斷反向重疊壓縮着的呼嘯聲。
肺痛到像在燒,臉上、眼睛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是水。
“劉澤然!”
校門口忽然有大貨車開過,兩盞大燈亮起,明亮光線轟一下炸開,打出那人輪廓。
他像是出乎意料,停在那裡一動不動,微微側過身。
宋晚晚覺得自己的視線裡明明是一片模糊,卻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一瞬間看的格外清晰。
車燈越來越近,牽扯,碾壓。
光線像一把抽出的彎刀,即将從他頭頂砍下,周遭一切都明亮起來。
就在他微微閉眼,眼睫上銜着的那滴雨珠由着重力拖拽、沉澱、斷線,墜到空中的那一刻。
車燈照亮三分之二,侵蝕明暗線。
宋晚晚哭着使出渾身力氣喊道,“劉澤然!”
話音快速飛出,水珠濺起,貨車消失,狂風呼啦一聲吹起他額前碎發,露出亮的驚人的眼眸。
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果這已經是一場極端暴雨,能不能把這一切都淋成爛泥。
能不能回到過去,她再也不想日日夜夜為此後悔。
雨天唯一的好處,明明隻是給淚水一個消失的理由。
她一臉的水,冷熱交織,讓給呼吸過渡的機會。
宋晚晚撐着傘終于站定,喉口腥的像要嘔出血,她指尖發麻,一顆心越來越沉,傘沿沉沉壓在她頭上,什麼都看不見。
她抿着唇咽下那一口腥甜,晃然間卻有指尖捏上邊緣,輕微擡起,露出他一整張臉。
碩大水珠順着他下颚不斷滾落,跌進衣領,沿着肌膚下清晰可見的脈絡遊走、消失。
他頭發就這樣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渾身反倒散發出一股陰郁氣息,純黑瞳孔被水洗過那樣清澈,冷意與潮氣交織,對視讓人感到心驚。
宋晚晚呼吸頓了一秒,錯開視線說得很輕,蓋住像細蠶絲那樣牽拉着的悶痛,“一起撐吧。”
這把傘分明不夠大。
劉澤然沉默着,“追過來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話嗎?你自己撐吧,我有司機來接。”
“别裝了。”
他一愣,順着肌膚紋理遊走的水珠沁入眼内,驟然一痛。
“車燈閃起來的時候,你也在害怕。”
他指尖緩緩緊握成拳,眨眼間,淋了十幾分鐘的雨卻消失了。
劉澤然下意識垂眼,卻見宋晚晚微微踮腳,輕輕擡眼把那把傘撐了一半在他頭上。
一把傘,一人一半,一半晴,一半雨。
他渾身一僵。
“你不是說你有司機嗎?就撐你到校門口,傘我明天再還給你。”
劉澤然淡淡垂眼,他遲鈍地感受着雨水打在後背的濕冷感,隻是把傘搶了回來自己撐着,“走吧,我個子比你高,還是我來撐比較好。”
兩個人沉默地在雨夜裡走着。
劉澤然不着痕迹地把傘朝她那邊偏了偏,水珠不斷從他小臂滾落,又延伸到再次被打濕的肩頭。
直到兩人站在校門口,宋晚晚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問題,“你司機呢?”
劉澤然當然不會說他跟爸媽吵了一架,司機已經被調離了,他沉默着正準備找一個借口,忽然面前開來一輛熟悉的車。
他視線微微一頓,是他家的車,“來了,就在這裡。”
宋晚晚點點頭,“那明天我把傘直接放你們班門口的走廊上吧。”
身旁人面色冷淡,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她正準備接過傘回家去,劉澤然卻遲遲都沒開口,他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着,随後竟然直接把傘給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