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在佛堂裡,盈盈終于對朱由檢問了那句話:“信王,你有沒有怨恨過上蒼?”
朱由檢望着佛堂裡面大慈大悲的紫檀木觀音雕像,撇撇嘴,淡淡說道:“說不恨那是不可能,但是最後我又原諒了它?”
聽了朱由檢這句荒誕不經的話,盈盈突然擡起頭,歪着可愛的小腦袋,好奇地望着朱由檢。
“上蒼再怎麼殘忍,對我還是很溫柔的,畢竟……它還是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朱由檢看到盈盈嬌憨的模樣,突然開始想逗逗她。
盈盈見朱由檢死到臨頭還有閑心和她開玩笑,也撒着嬌說道:“哼,死到臨頭還是在那裡油嘴滑舌的。要是你對大臣平時都這樣好好說話,對他們寬容一點,何至于現在都跑不出北京城?”
“就憑這些貳臣庸官也配讓我青眼?我朱由檢這輩子也隻有你能讓我如此寬容 。”
雖然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朱由檢還是不減剛剛登基時候的那幾分孩子氣。
“平時的你所思所想都是天下蒼生,可很少說這些這樣小情小愛的事情。”
盈盈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繼續故作嬉皮笑臉道。
望着西北方向仿佛是李自成大軍來得方向,朱由檢淡淡說道:“天下蒼生麼?很快我就不用考慮這些事情了。隻是希望李自成可以比我做得好一點,哪怕好一點也可以啊!千萬不要像我一樣的偏執易怒,多疑急躁。”
接着,他摟住盈盈的腰,說道:“盈盈,我們都不喝孟婆湯,都要記得彼此,隻是來世,你一定要嫁給我。”
盈盈撒嬌賭氣地說道:“如果有來世,你可以不是皇帝,但是一定要是我的丈夫。”
“好。來世我可以不當皇帝,一定要做你的夫君。”
朱由檢的神色異常的平靜,眼睛裡流露出罕見的溫柔光芒,那一瞬間,盈盈感覺信王府裡面那個風光霁月,溫柔純淨是信王殿下又回來了。
下意識地盈盈把頭靠在了朱由檢的肩膀上,正巧一縷發絲可愛地垂在盈盈的耳後。朱由檢是一個天生的強迫症患者,他到了現在還想着把那縷長發給盈盈整理好,突然間看到了盈盈原本漆黑的發髻上也多了幾根刺眼的銀絲,而她原本白皙光潔的臉上也多了幾絲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的皺紋。
時光如流水,十七年過去了,原來盈盈也在日複一日的操勞中變老了。原來嫁給他之後,自己也沒有讓盈盈過上什麼好日子,還讓她陷入後宮傾軋的苦悶中。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能朱由檢自己未必能把修身齊家做好。
突然間,朱由檢忍不住流了一滴眼淚。
周盈盈察覺到朱由檢的異樣,便問道:“陛下怎麼了?”
朱由檢不好意思告訴盈盈白頭發和皺紋的事情,畢竟朱由檢知道盈盈自己也是愛美愛俏的小女孩心思,若是知道了自己有了白頭發和皺紋,之後不得怎麼難過呢,便隻好哽咽着說道:“十七年中興大業竟宛如夢幻一般。想不到大明社稷竟然淪亡我手,九泉之下我該如何見我皇明的列祖列宗?”
盈盈聽後越發心疼,連忙拉着他的手對他說道:“陛下,還有我。縱使這個天下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我也會和你站在一起……”
望着至今都還和他在一起的發妻,朱由檢心中突然湧出陣陣如海嘯般劇烈而沉重的疼痛,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有多少次朱由檢想着要說出放她求生的那句話,隻是朱由檢太缺愛了,最後卻也隻能發出類似于那種野獸幼崽呼喚母獸關愛的嘶吼。
覆巢之下,其有完卵。她和朱由檢,也隻能走向各自的窮途末路。
突然間,朱由檢回憶起了和盈盈相遇的種種。因為一塊和母親遺物相似的玉佩,朱由檢才有了和盈盈十八年的夫妻緣分。隻是因為自己的懦弱,自私,無能,沒有在這個亂世中保護好她,才讓這個給予了自己近乎母愛般無私摯愛的女子也走上了她婆婆一般紅顔薄命的道路。
朱由檢明白,母親的不幸是父皇辜負了她,而盈盈的不幸是自己辜負了盈盈。隻是直到身死,盈盈都還保留着對于他的愛意。這份愛意是朱由檢欠她的,若有來世,自己可以用萬裡江山去換她一生的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