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潘廷均才知道有人在暗中調查磐石集團旗下的醫藥公司。
自他接手磐石以來,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董事會的老家夥們更是不買賬。這次被人抓住環保上的把柄,還是張廣宗通知的他,那群老家夥又陰陽怪氣了他一頓。
潘廷均心裡憋着火,聽助手做着彙報。
“是京州那邊的媒體和檢測機構,現在新聞已經在網上發布了,怕是不好往下壓。”
不僅如此,京州的媒體一發布,東江的一家不知名小報也随即轉發,劍指磐石集團。
潘廷均用力扣下手機:“壓不住也要給我想辦法。那群老家夥對京州的媒體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助手大氣不敢喘。
潘廷均深吸幾口氣,捏了捏眉心,又問:“到底怎麼被發現的?”
“說是城西的一個職工宿舍小區,那裡的居民突然好多人查出血鉛含量超标。”
潘廷均猛地睜開眼:“哪兒?”
“城西職工宿舍。”
這下子潘廷均徹底忍不住了,随手操起手邊的文件夾就往牆上砸:“這個吳正明,到底是誰給他的膽子!”
吳正明就是違規排污醫藥公司的總經理,現在已經被警方控制起來了。
地下水污染事件沒有任何征兆,新聞直接就爆出來了,磐石集團沒有任何準備。且證據确鑿,沒有可以狡辯的餘地,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公關,同時把磐石集團和旗下醫藥公司徹底分割。
把助手趕出去,潘廷均撥通了給潘朝晖的電話:“爸,能不能想辦法見吳正明一面?”
*
一周後,吳正明對違規排放的行為供認不諱,判處有期徒刑10年。
其所屬企業的負面評價也終結在本公司,沒有再向上追究。磐石集團因為管理失職,公開發布了道歉聲明,并為了體現“人道主義關懷”,提出為受害居民提供全套的體檢服務和治療。
做完這些,潘廷均終于抽出一些時間去看楊雪融母子。
他在楊雪融家樓下,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關機,看來是被拉入黑名單了。
潘廷均頹然地靠在座椅後背,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他猛地扯下眼鏡,前方路燈的光像一道鋒利的箭直中眉心。
有道是世事無常,但他的人生未免有太多巧合。這次的地下水事件又把他和楊雪融放到了對立面,她又做了一次受害者家屬,他依然是涉事企業負責人。
不知道是他能力不夠,還是磐石集團作孽太多,他總在道歉和補償。
因為此次地下水事件,楊雪融終于勸動父母搬到城裡跟她一起住。
塗塗半月前就已經出院,楊父楊母則才搬過來。晚飯過後,一家人出來遛彎,這段時間以來,家裡雖然出了很多事,但好在都有驚無險地過去了,兩位老人也被孫子逗得哈哈大笑。
潘廷均等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楊雪融,他下車叫住她,楊雪融不理會,潘廷均言語間透露着乞求:“雪融,我隻要五分鐘。”
正值散步的高峰期,路上行人多,拉拉扯扯的實在不好看。楊雪融支走父母和孩子,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對潘廷均說:“潘先生,有什麼話您就說吧。”
楊雪融對他的稱呼始終沒有變,一直都是禮貌又生疏的“潘先生”,但現在,她的神态語氣裡,連禮貌都快要維持不住了,潘廷均心裡一痛。
潘廷均還穿着上班時的正式西裝,在一衆散步的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我知道我解釋再多也沒用。雪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誰,更沒有想傷害你的家人,但命運總是跟我開玩笑——”
“潘先生,不要把什麼都推給命運。我丈夫的死,或許是他命裡有這一劫,我認。但這次,分明是人禍,是你們這些人上人,為了一己之私,枉顧普通老百姓的健康和性命。現在你跑到我面前,說什麼命運論,你難道是想說他們命該如此嗎?”
“不是,我隻是想跟你道歉。”
“但受害者不是隻有我。”楊雪融繼續說,“或許這件事并非你授意,也非你本願。但那又如何,事故已經發生,傷害不可逆,這是你們該承擔的。”
“你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好人或者壞人,那誰給我們選擇的權利呢?我的父母,我的孩子,他們隻是想好好地活着而已,我們為什麼要為你們的一念之間承擔後果呢?”
潘廷均承認自己被楊雪融說服了,她的字字句句都砸在他心上。他的辯解太蒼白、也太高高在上了。
那些傷害被擠壓成了一個數字,夾在一堆無意義的文字裡報告給他。至于那個數字背後,是多少個家庭,多少畝土地,他沒有親眼見到,更沒有親耳聽到他們的痛哭和呻吟。
所以他隻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立場站在楊雪融和塗塗面前,并為此感到遺憾和悲傷,他竟然對楊雪融背後的群體熟視無睹。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潘廷均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也明白了,他和面前這個女人将不會再有交集。
他垂下頭顱,忍了又忍,還是有一滴眼淚砸在地上。他擡頭,笑着說:“祝你們以後一切都好!”
楊雪融想了想,還是說:“你也是。”
成年人的社交禮儀就是,哪怕是不歡而散,也還是會盡力成全對方的體面。
*
最近一個月,江洄都沒再去上班,安心在家休息。
大約半個月前,她提出想搬出去住,齊溯以不安全為由拒絕了。
齊溯主導調查地下水污染事故這事兒,瞞得住潘廷均,卻瞞不住潘朝晖。
在潘朝晖面前,齊溯扮演的是一個埋怨父親缺席多年的兒子,江洄是一個複仇無望而選擇攀高枝的女人。
一旦潘朝晖知道揭開地下水污染事故的始末,齊溯和江洄的真實意圖就徹底暴露了。
齊溯說的危險,确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