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慘白，可一雙眼睛透着猩紅，笑意裡俱是殺氣。

“哈哈哈……哈哈。”白裴時見到這眼神，兀的笑了，他似乎真的很高興。

可他是高興了，後面的人聽到這笑聲，冷汗都冒出來了，恨不得手動把暮翎绾的眼睛戳瞎。

“太有趣了。”白裴時道:“朕屠了你的國家，踐踏了你的至親，你應該很恨朕才對。”

他勾了勾唇，手肘撐在了膝蓋上，居高臨下道:“朕就在這裡，你來殺啊。”

暮翎绾冷着神色，可口中吐出的兩個字卻分外清晰:“我會。”

問初坐在一旁，終于開口了：“皇恩浩蕩，給你一個不死的機會。”

他語氣帶着惋惜，又透着幾分施舍的意味。

暮翎绾這才注意到旁邊還坐着一個人。

人在不怕死的時候，膽子就會變得格外的大。對人情緒的感知也分外客觀。什麼皇帝主教，在她眼裡不過都是死前拿來戲弄的玩具罷了。

暮翎绾眼睛亮了一下，她盯着問初，那眼神好似是看到了一絲希望，她忙問:“是什麼？”

問初被那眼神看的莫名有些不舒服，但他内核到底強大，那種異樣的感覺也隻維持了一瞬間。

“你畢竟是青詝閣的人，有一層身份在那裡。我可以向詝神請一道旨意，隻要你收回自己說的話，那我就懇請它寬恕你。”

“寬恕我……”暮翎绾眼底閃過一絲苦惱:“它要是不同意怎麼辦？”

問初道：“詝神寬容，隻要你誠心悔過，他必會寬恕你的。”

暮翎绾笑了：“那我要是不呢？”

問初也不是傻的，當即後知後覺到自己被戲耍了。他已寒了聲線:“姑娘，這宮裡折磨人的手段并不少，有些刑法加身可是比死還難受，你要想清楚了。”

問初說着威脅的話，暮翎绾的目光卻飄向了别處。

滾珠反複落在桌案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在寂靜的大殿内分外明顯。

半晌，她拉回思緒，終于想起要回話

“行啊。”

問初眼底閃過一絲狐疑：“姑娘可要想好了，屆時若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可就不隻是死那麼簡單了。”

“放心。”暮翎绾笑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自然清楚。”

白裴時眼底疑慮不減，手裡的珠子都快要給它磨掉一層皮了。

不能殺啊。

白裴時停了手裡的動作，散散的飄下一句:“把暮姑娘帶下去，好生伺候。”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皇帝顯然是還需要暮翎绾。他們一時間拿不清主意，隻能把人輕輕扶起帶了下去。

*

明瓦窗還未能照進光亮，屋内黑蒙蒙的，窗下的燈燭在下一刻燃盡，長廊下的燈緊接着亮了起來，甯靜在這一刻被打破。

屋外響起扣門聲，暮翎绾披着發從床上坐起。

婢女魚貫而入。

屋内的燈剛剛點起。

浴桶籠罩着一層白白的水霧，香料聚在一起散發出的幽香萦繞綿延。層層隔簾圍的密不透風。

下一刻，瑩白的足尖牽着水珠落在絨毯上，落下深色的印子。

借着屋内燭燈，鏡中那張臉清晰起來，鵝蛋臉，一雙标志的丹鳳眼。

半月麻花辮對稱的盤在兩邊，流蘇發帶系在上面，鸾鳥活靈活現，一頂花冠壓在頭頂的發髻上，剩下的發瀑于身後一瀉而下。

暮翎绾看着這熟悉的裝扮，鏡中的那張臉好似又和八歲那年重合了。

那時很苦，但是母妃還在。

白紗帳從頂部一瀉而下，此刻兩邊被掀開，一雙鞋面繡着莊肅的圖騰，腳裸纏着青珠，那幾顆鈴铛極小，又或許是鈴铛的主人一舉一動極為莊重，發出的聲音微不可查。

鐘聲快慢有數。

高台之下，擡頭能望見灰蒙蒙的天空，暮翎绾站在石階下，午間的風夾着冷氣，揚起發絲，空中飄下雪來。

她擡頭，二十七階的頂端随着視線模糊不清。

“罪女暮翎绾，居心叵測，傳播邪論，亵渎詝神。但念在其誠心悔過，多年潛心修道……”

“噗嗤。”

一聲嗤笑在肅靜的場上分外明顯。

那傳達旨意的教士明顯的頓了一下，他順着笑聲往下看去，卻見不知道是哪個字戳中了暮翎绾的笑點，她眼底還留着一抹沒收下去的嘲弄。

台上的教士面上閃過恚色。

“繼續。”

旁邊傳來白裴時略帶不耐煩的催促聲。那人不敢遲疑，隻能接着念:“念及心誠，詝神寬恕你的罪過，給你悔過自新的機會。望你今後潛心盡力，懷贖罪謙卑之心，兢兢度日，嚴守青詝閣的規矩，謹遵神旨，不可再加冒犯。”

鐘鳴随着尾音在這一刻敲響，幽深曠遠，九曲回腸，于神魂激蕩。

她擡頭望天，眼底已全無笑意。她擡腳一步步走向第一階。

西旻而啟，歲稔時康。

豆蔻枝頭，莳花候月。

曈曚暄妍，十裡長亭。

楊柳未折，卮言已盡。

下雪了。灰蒙的天空好似覆上了一層白霧。雪絮在接觸地面的一刹那化成了水。

她一襲青衣于天地間醒目。

山傾玉碎，戍鐵沉沙。

淩澌碎瓊，莼鲈斷鴻。

雕欄作朽，芥麥棽離。

風雨如晦，溯流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