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車裡的香氛熏得人頭疼,去醫院的路上汲清懶得說話,倚着秋焱的肩膀打瞌睡,直到下車都沒什麼精神。
婦科病房位于住院部六樓,剛出電梯就能聞見一股濃烈的煙草味。汲清最煩這味道,加之心裡憋屈不痛快,抱怨了一句,“誰啊,沒素質。”
“八号病房有個男的陪老婆住院,居然在病房裡吸煙。”路過的小護士接話道,“提醒了好幾次都不聽,最後幹脆躲進樓梯間裡吸,煙味順着空調内循環散的整層樓都是,煩死了。”
“姨媽就在八号病房。”秋焱加快腳步,憂慮地說,“她應該就是為了這事發脾氣。”
重症病人忌諱情緒波動,梁玉文大清早吵了架,精氣神被抽掉七八成,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喘粗氣。
“小秋你總算來了。”護工趙明珠看見秋焱就像看見救星,迎上前急惶惶地說,“快勸勸你姨媽,大清早跟人吵架,差點又把自己氣回ICU。”
“謝謝阿姐,我去勸勸她。”秋焱笑了笑,“您值夜辛苦,早點回家休息。”
他提前放了趙明珠的假,坐在病床邊握住姨媽的手,哄小孩似地說:“何苦跟流氓置氣。氣壞了自己的身體,對他沒任何影響,多不劃算。”
“病房裡住滿了疑難雜症,他老婆就是乳腺癌,剛推走動手術去了。”梁玉文指一指身旁的空床位,“他不在乎别人,也得在乎他老婆吧。一支接一支地吸,簡直是造孽。”
相鄰床位共用一個巴掌大的床頭桌,堆滿煙蒂的煙灰缸占據了小半桌面,緊緊挨着梁玉文的飯盒。
秋焱眼中閃過一絲嫌惡,抄起煙灰缸丢進垃圾桶。煙灰随着“咚”一聲悶響微微揚起,他似乎還不解氣,擰開保溫杯蓋往裡澆了一記熱開水。
“在自己老婆病床邊吸煙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他面無表情,陰沉地說。
如他所預料那般,這貨的确不是好東西,仗着自己是個男人不把女護士放在眼裡,跟梁玉文吵架專揀惡心話說。
秋焱年輕個子又高,眼睛一瞪吓得男人不敢還嘴,暗自罵罵咧咧半天,揣着煙走出了醫院大樓。
他其實做好了報警的準備,想不到麻煩擺平得意外順利,碰上個欺軟怕硬的主,沒費半點口舌。
病房裡的煙味很快消散,午餐後梁玉文睡得非常安穩。秋焱稍稍放了心,他的抑酸藥還有兩針沒打,趁姨媽熟睡的工夫到門診部輸液。
汲清陪在他身邊,忍不住問道:“姨媽受了委屈你知道争,那你自己受了委屈,怎麼不争一争。”
被人用極難聽的話羞辱,不生氣是假的,但還沒到大動肝火的地步。秋焱托着腮,神态疲倦,“不算委屈吧,羅老闆的嘴從沒說過好聽話,我早習慣了。她隻敢評頭論足過過嘴瘾,沒那個膽子做壞事的。”
昨晚睡得不錯,可一到醫院他就莫名覺得累,身體朝汲清靠了靠,“我每天有好多事忙,才沒工夫和她鬥嘴。你以後也躲着她點,說話權當耳旁風,别往心裡去。”
隻要不影響正常生活,秋焱更傾向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汲清畢竟年紀小些,吃的又是争強好勝這碗飯,覺得他這樣未免窩囊。
“不給她點顔色看看,這種人隻會蹬鼻子上臉。”汲清接連受了不少委屈,心情不順,說話怨氣十足。
秋焱擡眼打量他滿臉的别扭樣,不禁笑出了聲,伸手捏捏他的臉頰,調侃道:“唉呀,看把我的寶貝給委屈的。”
“别糊弄我,”汲清非常好哄,可還在嘴硬裝矜持,扭過臉不許他碰,“你的寶貝現在非常生氣。”
汲清似乎真的不高興,笑得很敷衍,小臂上的肌肉繃得很緊。秋焱敏感地收回手不再逗他玩,心裡沉甸甸不太舒服。
嘴碎的極品鄰居,老樓頻繁波動的水壓,潮濕悶熱的天氣,拇指那麼長的蟑螂...盡管有再多雞毛蒜皮的小磕絆,這裡是秋焱的家,他早已熟悉如此生活,不為不值得的人或事耗費精力。
可這一切于汲清而言是截然不同的體驗,新鮮感和矛盾相伴相生,有些東西秋焱覺得無關緊要,卻足以讓他耿耿于懷。
廣東的秋天其實很美,但在這雞犬不甯的裉節上,秋焱根本來不及慢下節奏和愛人享受生活,不得已逼着他陪自己應付一地的麻煩瑣碎。
秋焱能感覺到,汲清在極力配合他的步調往前走。他非常感激,但又覺得太不公平。
戀愛不該談得這麼累。
“阿清,麻煩你跑個腿。”他想了想,說,“醫院對面的商場一層有家超市,公衆号上說今天日用品促銷。正好姨媽的爽身粉快沒了,你能不能幫忙買一盒。”
郁悶時合該出去散散心,汲清沒有多想,留戀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當然可以,我馬上回來。”
汲清的腿能走路,速度不快慢悠悠的,短距離不成問題。他按秋焱給的地址找過去,發現那裡并不是超市,而是一家規模很大的室内冰場。
手機适時響起,秋焱估摸着他已經到了,發來一條消息:多給自己留點時間,不用着急回來。
...
細細算來,汲清人生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冰上度過。
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不該受的罪,冰球一度是他少年時的噩夢,幾番險些放棄。可回頭再看自己走過的路,他還是覺得自己喜歡這玩意,講不出所以然。
秋焱很懂他,不便說的心事索性不要說,在冰場上聽一聽耳畔掠過的風,也許就能琢磨明白。
工作日中午人不算多,冰場一大半區域被擋闆圍起,十幾個不及腰高的小豆丁全副武裝,有模有樣地打練習賽。
冰球在中國是小衆運動,俱樂部多分布在北方城市,南方非常少見。汲清問了工作人員才知道,這裡是廣州僅有的幾家青少年俱樂部之一。
“珠三角的俱樂部組成了一個小聯盟,循環賽下周就開始了。”工作人員見他很感興趣,多介紹了幾句,“最近我們外請了一位很有名的教練做賽前指導,家長們甯可給孩子請假不去學校,也要來訓練。”
教練是個留着絡腮胡的老外,普通話講得非常流利。他率先注意到擋闆外站着的汲清,揮了揮球杆,“Shawn!”
大嗓門喊得汲清有點懵,沒想到在廣州居然有人認識他。
他眯起近視眼看清對方的長相,敢情是一起在哈佛打過球的老隊友Lewis。
兩人年紀相仿,大學時合租過同一間公寓,稱兄道弟。畢業後汲清回加拿大做了職業球員,Lewis則留在哈佛攻讀運動學碩士,兼職在青少年俱樂部裡當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