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廣州後，秋焱和汲清直接趕到了醫院。

曹路剛結束門診，正在重症監護室外等他們，倉促和汲清握了個手，開門見山道：“梁老師的肺部積水量有點大，得先做穿刺引流積液，才能進行後續的消炎處理。”

“好，我現在就簽字。”秋焱提心吊膽了兩天，根本沒精力思考，醫生說什麼是什麼，“穿刺引流是小手術，今晚可以做麼？”

“可以是可以，”曹路說，“你先冷靜，跟我去辦公室看看檢查報告吧。”

梁玉文的活檢結果還沒出，但根據CT掃描的結果來看，腫瘤已經擴散到了胸腔，在重症監護室的這兩天，根本離不開呼吸機。

“等排完積液後，呼吸困難的症狀應該會緩解。到時候試着撤掉呼吸機，如果情況穩定，就能轉入普通病房了。”曹路接過簽好字的知情同意書，起身準備手術，“這事不能瞞着阿真，讓她回家陪着媽媽吧。”

“我告訴她了，明天下午就到。”秋焱低血糖，接過汲清遞來的巧克力含進嘴裡，虛弱地笑了笑，“麻煩師兄了。”

他的精神狀态不好，整個人搖搖欲墜，不适合讨論治療方案。曹路臨走前拍了拍汲清的肩膀，說：“帶小焱回家吃點東西，睡一覺。他還生着病，必須好好休息。”

“好，謝謝曹醫生。”

曹路離開後，汲清耐心地給秋焱講道理，“ICU不允許家屬陪護，等明天姨媽轉進普通病房，我們再來看她好不好。她這次住院住得匆忙，換洗衣服和日用品都沒準備，我回家幫你一起收拾。”

如果是獨自一人，秋焱肯定會堅持在醫院守一夜。可他舍不得讓汲清陪自己硬熬，點了點頭，“等手術結束就走。”

汲清笑起來，将他擁進懷裡親吻耳垂，哄小孩似地說：“乖，這就對了嘛。”

不幸中的萬幸，積液引流非常順利，梁玉文的呼吸困難明顯改善，麻醉藥效過後甚至有力氣說兩句話。

當晚秋焱總算睡了個安穩覺，枕在汲清懷裡一動不動，連窗外下大雨都沒聽見。

汲清還在倒時差，被雨聲吵醒，悄悄拿起手機查看時間，剛過淩晨四點半。

屏幕上顯示一條未讀信息，發件人是母親汲美蘭，讓他有空回個電話。

半個月來母親第一次找他，不知為了什麼。他蓦地開始緊張，昏昏沉沉的大腦猛然清醒，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到陽台上撥通電話。

“公司有事，我提前回美國了。”汲美蘭恢複得挺好，還是那副語速飛快中氣十足的樣子，“我收到了你寄的白茶，喝着不錯。”

每次争吵後母子倆從不互相道歉，一方遞個台階另一方下，這事就算糊弄過去了。“對不起”三個字仿佛燙嘴，誰也不肯先說出口。

“你喜歡就好，”汲清扒着濕漉漉的欄杆，俯視寂靜的小巷，“過幾天還有三盒茉莉香片寄到，你注意查收。”

“好，我會留意。”兒子的乖順令汲美蘭非常滿意，态度緩和了許多，“你的傷口恢複的怎麼樣，還疼不疼？記得監測心率，藥也得按時吃，聽見沒有。”

“聽見了，我一切都好。”陰雨天渾身的傷疤都在發癢，汲清撓完脖子又抓腿，“對了媽，你給梁老師買的全安素和補鐵劑醫生說可以用，能不能再多寄幾盒。”

“當然可以，你把地址發來，我讓Chloe買好寄過去。”舊金山灣區秋高氣爽，汲美蘭聽見電話另一端風吹雨打，不悅地蹙起眉頭，“你在哪裡過的夜，秋焱家麼？”

秋焱是個敏感話題，汲清先入為主，以為母親又要說些難聽的刁難話，反感道：“我來看他姨媽，不去他家還能去哪兒。”

汲美蘭不想和他吵架，無甚所謂地“哦”了一聲，說：“廣東天氣濕熱，你住不慣，也不利于傷口恢複，待幾天就回來吧。”

話不中聽但是事實。汲清早已習慣高緯度的幹燥氣候，一到南方就水土不服，晚餐提不起胃口，飛躍房間的碩大蟑螂吓得他直起雞皮疙瘩。

“我得檢查心髒，待不了幾天，能有什麼事。”他糊弄着說，“秋焱要工作還得照顧梁老師，忙不過來，我給他搭把手。”

汲美蘭死活看不慣兒子這一點，全心全意撲在個一無所有的男人身上，像什麼話。

“我的少爺哎，”她嗤笑一聲，“你從小沒為生計操過心，養尊處優慣了，哪裡會伺候人。”

汲清還有一個半月就要二十五歲，他仔細回想，自己好像真沒為省吃儉用受過罪，更不懂怎麼照顧人。

“你可以為了秋焱押上職業前途，放下複健陪他伺候病人，應付生活裡的雞毛蒜皮。他當初明明有的選，卻還是放棄去多倫多找你，留在卡爾加裡拿更高的薪水。”汲美蘭歎了口氣，“我能看出來他心裡有你，但他的家庭情況非常複雜，需要顧及的麻煩太多，永遠沒法把你排在第一位。和男人交往已經給你帶來了困擾，和秋焱交往，隻會把你拖累得更深。”

我費盡心血給你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你不該去吃這樣的苦。

...

大雨沒下多久，天亮就停了，陽台上積了一灘水窪，漂着幾朵伶仃的木棉花。

太陽出來後水汽蒸騰，敷在皮膚上黏糊糊的。汲清習慣早起沖涼，趿着拖鞋走進衛生間，剛洗了不到五分鐘就探出腦袋叫秋焱，“Alfie，洗澡水怎麼忽冷忽熱的。”

秋焱正在主卧幫姨媽整理換洗衣物，來衛生間看了一眼熱水器溫度，又走到陽台往下瞟，說：“羅姨家在洗衣服，可能影響水壓了吧。”

“她家洗衣機已經轉了兩個鐘頭，我隔着地闆都能聽見。”汲清有點不高興，挂在秋焱身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有多少衣服要洗。”

不單是汲清，樓上樓下的鄰居紛紛從陽台探出頭抱怨——工作日早晨是用水高峰期，羅惠英的波輪洗衣機如此大張旗鼓，實在不合适。

“老樓本來水壓就低，羅姨給自己家安了增壓閥，再一開洗衣機，搞得整棟樓都沒水用。”秋焱親了親汲清嘴唇，見怪不怪，“居委會三天兩頭來調停，她就拿掃帚趕人家。好幾次鬧得太過，連警察都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