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朗咬下一口油條，笑着說：“差不多吧，我要不是一個噩夢驚醒，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呢。”他放下手中的油條，抽了紙巾擦拭了沾滿油的手指，從衣兜裡慌裡慌張的掏手機。顧清英不明就裡地看着他，笑了，原來他是要還錢。

顧清英終于正常進食了。不知道是因為穆瑜的點心開了胃，還是因為見到了簡緻，那股頂在心頭的氣一下子就通了。她開始慢慢接受裁員的事，也不再回想司茼芹的嘴臉。她的胃口好極了，正想着晚飯要多吃一碗飯。

昨天去的那間咖啡廳不錯，溜達着就能過去，正好省了車費，隻要熬到下班的時間點就可以了，其實大可不必過分委屈自己，早一些回去也不要緊，撒個謊呗，就說年底總結，輪着算賬。哎呀，管他呢，隻要聽者不再問，那就不必費思量了。

她先去附近的公園轉了一圈，有運動愛好者不懼嚴寒，依然堅持鍛煉。她抄着手看了一圈兒，又發了一會兒愣，估摸着快到八點半了，才慢悠悠地往咖啡廳走去。

簡緻似乎是在咖啡店打了地鋪，早早就到了，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顧清英從窗前走過的時候，兩個人似是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彼此，皆是一愣，動彈不得。顧清英覺得走為上計，眼睛睃來睃去；簡緻也認為應該躲避一下比較好，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兩個人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顧清英終于還是認輸了，拔腿就跑。

簡緻看着顧清英像兔子一樣跑走了，松了一口氣。他沒有做好再次寒暄的準備。有什麼可說的呢？難道大方地說出來自己被裁了？還是扯謊說自己已經出差歸來了？他暗自慶幸顧清英的“善解人意”，沒有徑直走進來難為他。

咖啡店新來了一位店員。男性，身材有些胖，是年齡增長的緣故，卻又無法從臉上看出近似的歲數，或許有五十多歲，也可能四十歲左右，他的腿腳麻利，聲音洪亮，猜不出真實年紀。雇主喊他“老嶽”，他緊随着應一聲，頗有禮儀的為顧客端送咖啡。

他或許是個健談的人，熱情地招待着每一位顧客，真讓人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你如果喜歡鮮奶油和巧克力，可以來一杯維也納，摩卡也是一個好選擇。女孩子來杯瑪奇朵或是卡布奇諾，怎麼樣？不喜歡巧克力的話，那就喝杯拿鐵，可以試試康寶藍。男士的話，愛爾蘭怎麼樣？帶有一點威士忌的口感。想要質樸的味道？那就美式咖啡吧。”

簡緻看着穿梭于期間的服務員，聽着他音調不高卻清晰可辨的話語，臉上不覺露出微笑。如果是以前，他也會饒有趣味的聽下去，大概率會遵循這名服務員的建議，但現在他沒有心情。有時候一天隻要一杯濃縮咖啡，有時候什麼也不要，幹坐一天，浪費時間。

他是在出差的路上接到裁員通知的。

簡緻三十歲了，俗話說，三十而立。按照他的計劃，過了年就三十歲的他就要與小他兩歲的女朋友步入婚姻生活了。依照他在公司的崗位和薪酬來看，結婚、買房、生子，順理成章。但是，計劃沒有變化快。人還在空中飛着呢，裁員信息已經單獨發到了他的工作軟件上。飛機一落地，手機一開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條裁員信息。簡緻說他的腦瓜子一下子就嗡嗡作響，好像被無數的蜜蜂在裡面做了蜂巢，整個人呆立住了。

他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該如何做得時候，HR将電話打了過來，用命令的語氣讓他迅速回公司。簡緻的滿腦子還是與客戶洽談的事，HR嚴肅地說：“這個問題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跟進這個項目的同事已經前往你所在的城市，大約半個小時後飛機落地，你站在原地不要動，看到他之後迅速交接工作，然後你立即飛回來。”

簡緻的業績一向很好，還一度扭虧某項業務的虧損，他不理解勤勤懇懇的自己怎麼就莫名收到裁員通知。行政部的人平時辦個事拖拖拉拉，一到裁員卻是雷厲風行。公司效益不好嗎？似乎也不完全是。領導層們在月底不是剛剛進行了一輪漲薪嗎？

簡緻在機場等待接替他的同事，并全程将交接工作錄了像，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簡緻一露面，HR面無表情地說：“收拾好私人物品，到行政部找我領表辦離職手續，你的檔案、社保、勞務關系已經全部辦好，簽個字就可以了。”HR早已在辦公桌前等着簡緻，這套說詞不知在心裡過了多少遍，如同機器人輸入的智能語言，一氣呵成。

職場太殘酷了，簡緻在歲末年初成為了失業大軍中的一員。他沒有任何時機發表内心的疑問，也沒有任何機會闡述心中的觀點，隻要帶好個人物品離開公司，就是保持尊嚴的最好方式。

他失去的不隻是一份工作，還失去了對于新一年的憧憬。

幸好他的工作需要常常出差，可以不必經常陪在女友身邊；幸好他的父母在老家，可以免去被看穿心事的風險；幸好他還有這張咖啡廳的會員卡，能夠在這裡多呆一些時日。幸好他的運氣夠好，在這兩個月裡沒有與熟識的人相遇。但好運氣總有被用完的一天，顧清英的出現讓他慌了手腳。第一次相遇可以扯謊，第二次相遇可以躲避，第三次相遇呢？

顧清英在公園啃面包的時候，簡緻帶着精緻的小飯盒坐到了她對面的椅子上。兩個人同時擡頭，又對了眼，尴尬的相笑着。男子漢大丈夫，沒什麼怕的。簡緻幹脆承認自己的窘境，說不定可以得到顧清英的幫助。

“你失業了？”顧清英小心翼翼地确認着。

簡緻點頭：“是，失業兩個月了。”

兩個人同坐在一張椅子上，是簡緻主動坐過來的，顧清英向右邊挪了挪，其實長椅可以坐三個人，并不擁擠。

“學姐……學姐，有門路嗎？”簡緻的臉通紅通紅。

顧清英笑了笑，自語道：“我要是有門路的話，還用坐在這裡嗎？”她的餘光發覺簡緻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己，忙說：“實不相瞞，我和你一樣，隻不過比你幸運一點點，我失業半個月了。”她怕簡緻不信，肯定地說，“真的，你看不出我的狼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