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娥沒來得及出嗓子的聲音夾住,不上不下,心底“砰砰砰”舞起來,撞的她腦仁生疼。
“……謝狀元說笑了,”沈娥幹咳一聲,黑色的眼珠滴溜轉着,“為您說親那是天大的福氣,民婦哪會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她喜眉笑眼,對面的人卻不見領情。謝時浔朝後甩袖,唇邊銜着笑信步過來:“沈媒人,不知前幾日從我府上離開,怎的會尋到西巷那個偏僻處去?”
話點到這兒,繞是沈娥,也裝不下去了。
這厮怕是從她離開狀元府那刹那,就已經派人盯着她,早已布了陷阱,就等她往下跳。
偏偏她避無可避。
思緒一弄清,沈娥臉上的笑意也就淡了:“您若有用得到民婦的地方,不妨直說?”
“媒人果然聰穎!”謝時浔作狀撫掌,面上溫潤君子,内裡不知黑白閻羅。
“沈媒人想必剛才便認出來,蘇府堂中兀自出現的那人是我親信。”謝時浔兩手交疊,端的一個君子模樣。
“你在西巷那位官媒的嘴裡應該打聽到,長公主對在下有意,暗地裡早已與這京城裡的官媒沆瀣一氣,不得與我說親。可如今媒人卻幫我說下了這蘇府的親事……沈媒人,你有幾條命可活?”
汗濕手心,心間仿若一盆冷水傾洩,冷寒透骨。可心髒卻激烈的鼓動起來,沈娥眼底的神色沉如墨,原先抱着僥幸的心思徹底被人連根掐斷。
“但聽謝狀元吩咐。”半晌,沈娥斂眉,無聲一道喟歎道。
這水,是輕易淌不出去了。
“……沈媒人,”沒等沈娥反應,餘光忽就映入暗紅色,随即就是一陣清咧的梨花香肆意的纏着她的鼻息。
謝時浔倏然走近,傾身下來。肩上随意搭着的墨發落下,剛巧落在沈娥的脖頸處,傳來一陣癢意。
沈娥愣住,心中掙紮着不敢後退。
“長公主很快就要有動作,京城裡的消息肆意,蘇府恐怕很快就要得知。偏巧這門婚事在下十分看重,所以還請沈媒人能想個法子……這蘇府的婚事是在下萬萬不可丢的。”
話罷,謝時浔便勾唇輕笑一聲,起身離遠了。
清咧的梨花香随之裹襲而去,沈娥心髒巨大的壓迫感漸漸弱下去,她撫起被汗濕的手心。
眸子垂的更低:“謝狀元放心,民婦會讓您滿意的。”
“哈哈……媒人可别讓我失望。”謝時浔笑起來,又恢複了人前那副霁月風光的模樣,信步越過沈娥,朝着不遠處停着的馬車去了。
*
“什麼時候,我們謝狀元也會威脅人了?”
馬夫剛為他掀了馬車簾子,謝時浔弓腰進去,耳邊就落下一句揶揄話。
他沒理,隻徑直坐到了馬車一側的軟墊上。
“狀元,回話。”
那人不正經起來,嘴邊銜着笑,語氣輕佻。
謝時浔大發慈悲的擡眸。
是周子珂。
王爺今日同樣穿了張揚的紅色,繡着雲紋,一頭墨發用鎏金冠高高豎起。桃花眼瞧上去潋滟得很,唇上豔,越發看不出平日裡循規蹈矩的模樣,倒是有股說不出的浪蕩氣。
周子珂往一側拂手,拈了一把水墨扇子“擦”一聲打開,滿扇紅梅。
“端王,你很閑?”
謝時浔瞥了他一眼,随即擺弄起案疊上的茶盞。
翠色的茶水傾洩出來,茶盞漸滿。
周子珂瞅準時機端了過來,嘴上揚着:“你怎的知道我口渴?”
謝時浔沒回,隻重新給自己添上一杯,手邊随意抄起一本儒學看了起來。
“話說父皇怎的還不在朝中給你安個職位,”周子珂飲完茶,語氣埋怨起來,“你這狀元當的委實清閑。”
“急什麼,”謝時浔揚了眼尾,“單論周浮月那檔子事,皇帝就已經對我心有芥蒂,可又舍不得棄子,現今如何把控就得看他自己了。”
“是我心急了,”周子珂斂眉,随即又緊着眉心道。
“你讓那媒人去辦,是否不妥?”
“我謝時浔不用廢物。”
“可周浮月到底——”
“若是她不行,便是棄子,生死由命,”謝時浔丢了手中的書,眼底殺伐之意微漏,“但這蘇家的千金不嫁也得嫁,這可由不得她周浮月說了算!”
*
沈娥從京城坐着馬車一路下來,天邊雲霞盡收,翻紅又淺下來,遠方山丘漸遠,翠色昏黃之處即為歸宿。
“沈媒人,沈媒人……”
沈娥剛從村西下了馬車進來,遠遠的,一位捧着肚子,穿着紅花袍子,頭上裹着白色發巾的婦人就高喊着,朝她奔了過來。
她尤浸在蘇府門前那番話中,神思有些怔愣,沒什麼反應的擡眸。
就見婦人跑近,嘴裡大口呼着濁氣,“沈媒人,您這廂是剛打京城裡回來?”
沈娥沒什麼情緒的扯着臉皮,狀作熱情道:“不錯,張姐今兒來是有什麼事兒?”
來人與她一同是這杏花村裡的私媒張子娟,平日裡沒什麼沖撞,也算看得過去。
“沈媒人今日去說親的那位京城的貴人,可是當今的那位狀元?”
忽的,那張子娟突兀的問起。
沈娥聞言一愣,雖說她沒刻意藏着這事兒,可幫謝時浔看親的事情,杏花村裡知道的人着實是算不得多,更别提平日裡與她沒什麼交集的張子娟。
“我确實是去幫那狀元說的親,張姐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她心底生疑,試探道。
“诶喲!”私媒一聽,當即拍手,有些焦急道,“沈媒人,您這可是好心辦了壞事了!這狀元郎的親事啊,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