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的問起這個事兒?”朱婆子聞言,眉角微皺,抱着虎兒的力度倏然緊了點,“這是貴人的事,我們可别摻合。”
“你不摻合,可我摻合了!”沈娥抱手挺身站着,嘴上譏諷,心卻在看到朱婆子的反應後陡然沉下去。
狀元郎尋私媒說親,果然不簡單。
朱婆子有些急了,顧不得懷裡還抱着虎兒,急忙朝沈娥上前一步。許是心中念恩有愧,哪怕是隐秘也說得開明:“咱們如今這狀元郎,早就被當今長公主看上了!上頭專門給官媒施壓,現今這京城裡的官媒,不管大小出名與否,皆是不敢碰那狀元的婚事的!”
原是如此,這狀元好算計!
沈娥斂眉,眼底的神色漸深。
朱婆子絮絮叨叨說完,見沈娥沒了反應,心中尬意漸生,眼垂着不出聲。
“今日後我們扯平了!”
倏然,沈娥冷聲撇下一句。
聽言,朱婆子猛的擡頭,卻見眼前人不知何時早已跨過癱倒的桌椅碎瓷,走到門邊去了。
顧不得再想,立刻補上一句:“沈媒人,你是個好人!千萬别沾上那狀元的婚事了!”
“晚了!”沈娥沒回頭,隻随意向後擺起手,“我早應那狀元說好婚事了。”
朱婆子沒再應聲。
沈娥一路從小院裡走出來,
即将穿過烏黑潮濕的巷子,再次撇過帶水汽的蕉葉。
朱婆子提着碎步趕到門口,掩在朱紅色門後。
就聽沈娥忽的低笑一聲,仍舊操着有些低沉沙啞的音色,卻隐隐多了絲昂揚。
“送你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
是夜,長公主府。
攬芳軒海棠花落滿地,一弧白紗輕掩紅柱,又披着朦胧月色,照得軒内人影重重,燈火晃晃。
往裡看,隻聽人喧馬嘶,隻覺杯盤狼藉。
長公主周浮月卧在貴妃椅上,手撚着松垮的衣衫裙擺,一雙眼風情的四處流連。
身前伶人飲酒亂舞,曲樂喧然。
“殿下,飲酒嗎?”聞聲,周浮月略微擡眼看過去。是她近來新得的面首,和那人眉眼有三分相似。
柏卿和一手端着酒盞,掀了明黃色銀絲雲紋的寬袖,湊近,跪坐在周浮月身下,微微擡頭。
“乖,”周浮月垂眸,就見美人一雙潋滟的眼,仿若看到那人卸下清冷孤高的模樣,墜于欲海之中。當即擡手拂起他的下颚,“今晚孤到你房裡。”
柏卿和忙吻了她的手心,乖順應了。
“公主!”忽的,軒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随即柏卿和身後掀起一陣風來,低沉冷漠的男音落下。
柏卿和認出這是公主身邊的暗探,急忙退到一邊。
周浮月被人擾了興緻,周審冷凝起來,眼底神色晦暗,“什麼事?”
暗探急忙上前,附在她耳邊,“公主,有京城外的私媒給狀元接了親,敲定了京城富商蘇家的千金!而且婚期就定在月底!”
“呵!”周浮月登時冷了神色,周身倏然帶出一股殺伐之意,貴妃椅旁桌案上擺着的果蔬盤子,被她随意洩氣砸了出去。
“這謝時浔果真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哪怕是降低身份去娶一個商賈的女兒,也不願得孤的寵幸!”
柏卿和站原本在一側,卻被周浮月砸碎的果盤瓷片,劃了眉骨。
血珠順着面頰滴下來,像是開了一朵紅梅。拂過海棠花的冷風,淺淺覆面後,他就跪了下去,“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原本歌舞着的伶人早已冷汗涔涔,紛紛跪在殿内齊聲道。
“公主,需不需要屬下往蘇家走一趟?”
暗探試着沉聲道。
“無妨,”周浮月側身從貴妃椅上坐起來,發飾有些淩亂,“這點小事還用不着你去!”
“吩咐五七,将孤看上謝時浔的消息散出去。蘇家若還沒到昏了頭的地步,這婚他們也堅決不敢結!至于謝時浔,再難啃,也隻是塊卑賤的骨頭……”
彼時柏卿和跪着,指尖悄悄抹了眉骨上已經有些幹涸的血,唇角微微撥動着。
“這戲,要開始了……”
*
彼時,京城西巷。
“這,當家的……真不能再好了嗎?”
朱婆子挑着豆燈,在昏暗的夜裡站在窗下,床前。明明晃晃的燈火隻能照出她一張枯黃的臉,以及蓋着半邊厚被,整張臉青腫的看不出五官的男人。
郎中收回搭在男人脈搏上的手,隐在暗色裡輕輕偏了偏頭。
“你男人這是傷了腦袋,癱了”,郎中收拾着自己帶來的瓶瓶罐罐,語氣裡流露出不忍,“若是今後能尋到什麼能人志士,或許能有治得好的那一天。”
朱婆子沒再出聲。
郎中提箱,輕歎一聲往院外走,嘴裡搗鼓着:“這年頭都是些什麼苦命事兒啊。”
朱婆子斂眉,又沉沉看了眼癱在床上,雙眼緊閉,幾乎看不出人樣的男人。
心頭原本厚重的枷鎖卻陡然松下來,随後的,就是洶湧如潮水的沉重和不知所措。
就算沒了男人的打罵,她和虎兒又該何去何從呢?
想着,朱婆子細步邁出去,不近不遠的跟在郎中身後。
穿過月色如水的院子,冷風吹得衣衫漸緊,步子越發快了。
郎中回頭打了聲:“不用送了,且回去吧。”
朱婆子:“您慢些兒走。”
朱紅色門被關上,婆子長歎一聲轉身,餘光就瞥見在庭中枇杷樹下自個兒玩鬧的虎兒。
正想出聲,虎兒就丢了剛撿的青枇杷,跌跌撞撞的跑過來。
“慢些!”朱婆子喊。
虎兒卻不停,急急奔過來,将握緊的小手塞進婆子粗糙的手裡。
“阿娘……阿娘葉子。”
聽着虎兒嘴裡搗鼓,朱婆子一捏手心,隻覺又硬又硌。
垂着眸子往下看。
是片金葉子!
“虎兒,這是誰給你的!”朱婆子隐隐有了一個猜測,卻不敢想,隻用手緊緊抓着虎兒的肩,呼吸重起來。
“是……是今日上門那位打了阿爹的人給的……”
虎兒聲音細若蚊蠅,卻折彎了朱婆子的腰。
她的淚不知何時落下來,打濕了虎兒肩上的麻布衣。
粗糙的手覆上虎兒起了皮有些紅腫的臉蛋,啞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