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晞跟在蕭綽身後,以女官的身份與馮钰一同踏入乾元殿。
乾安殿是皇帝與臣屬們議事的地方,也是皇帝的書房。此刻一衆臣工聚集在殿内,蕭綽跨過高高的門檻,擡眼一掃,就見六部重臣皆齊聚在此,約莫得有二三十人。
衆臣回身沖他行禮,他迎着衆人的目光,施施然地往前走。偶然間側頭的工夫,他在人群中瞥見了甯王箫繹,緊接着在他身旁看見了另一道熟悉的背影——蕭繹的親舅舅,也是郭皇後的嫡親弟弟,郭權。
說起這位郭權,實在是位能臣,比郭皇後小了将近二十歲,如今三十出頭,正值盛年。郭氏是将門,而他不負先祖的威名,十七歲那年便在戰場上大破敵軍,一鳴驚人,被永安帝譽為“大燕第一猛将”,受封武安侯。
想來當初永安帝之所以沒有廢後,其中一部分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郭權是郭氏一門的定海神針,更是箫繹的底氣與靠山。
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蕭綽低頭走到永安帝面前,躬身見禮道:“兒臣蕭綽拜見父皇,祝父皇萬歲無憂。”
永安帝眉頭緊鎖,蒼老的臉上寫滿了疲憊。他雙手扶在膝蓋上,後背微微佝偻着,目光在蕭綽的身上定了片刻,忽而冷哼一聲:“太子好悠閑呐。”
蕭綽聽話鋒不對,立馬掀起袍擺跪在地上:“父皇這是說的哪裡話?可是兒臣哪裡犯了錯?還請父皇明言。”
永安帝陰沉着面孔:“明言?我看你是故意裝糊塗。”
蕭綽将腦袋低垂在胸前:“父皇,兒臣沒有。”
永安帝長吸一口氣:“有關肅州旱災的奏本早在三天前便遞到了司禮監,你明明知道此事?為何不曾主動來與朕商議?”
蕭綽作為儲君,平日裡的确會幫永安帝處理朝政,可是這件事不同以往——肅州知府嚴景文是郭權的人,奏本又是通過兵部遞上來。如今兵部尚書是箫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件事從頭到尾全部把控在郭氏一黨的手中。他蕭綽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借此事出頭,便是實打實的向郭黨宣戰。
這些年蕭綽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從不敢出頭冒進。有時面對箫繹的挑釁,他也是能忍則忍,生怕鬧到最後兄弟反目,招緻永安帝的厭惡。
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蕭綽在心裡苦笑,卻不敢将自己的挫敗與無奈擺在明面兒上來。他恭恭敬敬的叩首道:“是兒臣懈怠,請父皇責罰。”
這時,身旁傳來箫繹的聲音。箫繹話語間透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父皇,您就别難為長兄了,長兄日理萬機,興許是因為什麼别的事情耽擱了。”
此話暗藏鋒芒。皇帝仍然在位,太子若當真日理萬機,豈不引人生疑,惹皇帝忌憚?
蕭綽暗暗咬牙:“不,此事确實是我不夠勤勉,二弟不必替我開脫。”
永安帝一揮手:“罷了,太子你先起來。”他身體疲憊地向後靠在軟墊上,轉頭看向肅州知府嚴景文:“嚴卿,你且将肅州災情如實說來。”
嚴景文上前兩步,躬身道:“陛下,肅州大旱已持續三月有餘,顆粒無收,糧倉裡儲糧告急。臣近日派人前去各村鎮察看,發現不少百姓已無糧可食,沿街乞讨之人逐漸增多,田地荒廢,城中店鋪歇業,百姓生計難以為繼,臣恐會爆發民亂。臣鬥膽請求陛下撥銀赈災,以解燃眉之急。”
此話一出,殿内頓時一片嘩然。大燕這些年一直風調雨順,雖然某些地方偶有災情,但朝廷及各府衙應對得當,災情總能很快緩解,絕不至于發展到如此火燒眉毛的地步。
災情之嚴峻遠超之前的想象。永安帝低着頭沉思片刻,未等他思索出應對的方法,隻見他忽然一擰眉頭,神情變得十分痛苦。
蕭綽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一個箭步沖上前,他扶住永安帝,焦急地在他耳邊輕呼:“父皇,父皇,您怎麼了?”
永安帝心口絞痛不止。
蕭綽沖殿外大喊道:“來人!速去傳太醫!”
箫繹這時也湊上前來:“父皇,您怎麼樣?”
永安帝強撐着精神,艱難地開口道:“朕年紀大了,都是老毛病,無妨。”
箫繹眉頭緊鎖:“父皇為了國事日夜操勞,身體難免有虧損,不如父皇先回去歇息,這裡有太子主持大局,相信以兄長的能力,此事定會得到妥善的處置。”
蕭綽心頭一沉,他知道箫繹這話有着明确的目的性,為的就是将這個燙手山芋抛到他的手上,然後想方設法的誘他犯錯。
這些年箫繹向他扔出的明槍暗箭不計其數,而他身為儲君,竟是進退維谷,屢屢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什麼太子,這比當孫子還要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