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壞習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概是一看到季莊主年紀輕輕又要開始裝老成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對方還沒這麼沉默寡言的時候,于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改變一下現狀。總不能是因為閑得慌吧?陳放如此想着。
管那湯藥是苦的甜的,總歸是熱的,那割喉嚨的刀片總算是消停了一會兒,季修也趁此機會用那嘶啞得厲害的嗓子指使他出去:“病中之人有什麼好看的,我藥也喝了,你該出去了。”
他明明說得很費力,聽上去卻還是氣若遊絲,不仔細聽還真聽不清楚,堂堂淩霄莊主何曾落到過如此境地,看得實在是不忍心,陳放也放下了藥碗,替他掖了掖被子:“現在也不是你逞強的時候,我在這裡也好照應。”
我逞個錘子的強呢,季修很想如此反駁,但是張了張嘴幾次都沒能擠出聲來,他隻好作罷,将那一股犟勁兒又按了回去,徹底放松下來,沒了脾氣。
說要照顧,總不能在這裡大眼瞪小眼,陳放也從莊主的書架裡挑了些合眼緣的,見他睜着眼睛不說話,大概是不想睡覺的,于是便将那些書順勢拿了過來,與其說是征求意見不如說是知會一聲:“那我給你念念這本《玉石寶錄》可好?”
季修想拒絕,但是張張嘴還是說不出話,隻好看向别處,懶得反應了。
季莊主不說話也不用眼神剜人的時候還是挺賞心悅目的,一場小小的風寒卸去了他所有銳氣,垂眸時竟還有一絲溫柔。可是不被人罵幾句瞪幾眼陳放竟覺得不習慣起來,季莊主病弱樣美歸美,還是少了太多銳意,他還是更喜歡活蹦亂跳一點的季修。
好像自從恍然大悟自己原來是斷袖之後想得就有點太多了,陳放收回目光,翻開了這本《玉石寶錄》,聽上去像是講玉石的,可能有些無聊,但正好可以讓季修睡個好覺,于是他順着扉頁的話就往下念。
“書中自有顔如玉,玉之繁多,然以鄙人之見,亦有品級之分。餘遍覽群籍,蒐羅美玉無數,今于此逐一胪列,并略陳管見焉。”
念到這裡,陳放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先看了後一頁,然後就立馬合上了書,正巧和季修四目相對,二人似乎都已明了了這書裡寫的是什麼東西。
季修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一張口還是啞得厲害,隻好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大有一副“我認了,你盡管嘲諷吧”的頹廢之意。
到底是該說想不到季修你個濃眉大眼的也看這種書,還是該疑惑究竟是自己運氣太好,一抽就是大獎,還是說其實那個書架上全是大獎。
不過此書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稍微翻了翻還有朱筆勾畫,也不像是最近的痕迹,那大概是老莊主的藏品,混在一堆典籍收藏裡,因為這太正經的名字才沒被季修清掃出去。
雖然因為季修的抱怨和這一路的見識,那在武林之中地位超然的淩霄劍仙的形象早已經坍塌成廢墟,但陳放還是為這位前輩辯解道:“其實看這種......邊緣書籍,也算不得上是什麼罪過,更何況這個作者也是博覽群書才會有這麼淵博的知識,夫子也常講,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很正常。”
說到這裡,陳放停頓了一下。他隻是忽然想起自己其實也并不太懂,遇見季修前算半個文盲,就算有錢買到也看不懂,遇到季修後就跟着他在劍術上一路走到了今天。雖然也不是沒有人說過他二十有五還是孤家寡人實在是奇怪,但是那時他和季修一樣,覺得這輩子應該是和劍一起度過餘生了。
但現在不同,既然他意識到了自己是斷袖,是不是也該學習一些這方面的知識了?陳放很嚴肅地想到了這個問題,于是朝季修問道:“你有看過嗎?”
季修依舊閉着眼,毫無反應,他懶得解釋,也解釋不了,不過他更疑惑自己為什麼要和陳放說這些。
沒有得到回應,也大概不會有回應,于是陳放又自言自語道:“可惜此書寫的還是曼妙女子,不知道有沒有寫男子之間的書。”
若不是身體不适,體力受限,季修真的很想翻身下床,落地就跑。陳放平日裡說起害臊的話那是一套接一套,偶爾又像現在這樣表現得一概不知,這是覺得他也許更吃純情這一套,所以又故作無知起來了?
本來就頭疼,一想到這個頭更疼,又養了一會兒,季修總算是能從嗓子裡擠出聲音了,第一句就先否認這書是自己的:“你拿那本,是季長風的,大概是我燒漏了。”
确實和他想的一樣,陳放若有所思,眨了眨眼:“所以你都看過了是吧?”
壓抑許久的怒火總算是壓不住了,床旁無劍,季修順勢就将枕頭丢了出去,那内裡是實木,分量不輕,掄起來也是威力十足,可惜他手上沒力,砸不到陳放臉上,隻能落到人懷裡,不像是發火,倒像是撒嬌。
季莊主絕望地閉上了雙眼,萬分後悔昨天晚上沒有把人從床上掀起來,今日若是躺在這裡的是陳放該多好。
怪不得那些談情說愛的話本裡總喜歡設計些負傷的橋段,陳放似乎頓悟了,平日裡強悍的人柔弱起來頓時就變得不一樣了,畢竟季修要是沒生病的話,現在怕不是已經追出去二裡地了。
他那要“展現自己的溫柔體貼讓季修大受感動于是深情告白”的計劃早已經被抛之腦後,畢竟風寒不會一直在,想要看淩霄莊主吃癟又沒有辦法的樣子可得好好珍惜了。
但很快陳放又能意識到,即使是感染風寒,身弱體虛,在被逼急的情況下,也不耽誤季莊主用劍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