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缭搖了搖頭。
“為什麼?”蒙恬脫口而出。
魏缭擺了擺手,表示蒙恬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公主不會遇到這種情況,蒙君的假設并不成立,叫我怎麼回答呢?”
蒙恬隻得再次重申道,“我是說如果……”
魏缭的表情有些古怪,“當然會了。蒙君這是什麼問題,我都能把藥給蒙毅用,怎麼可能不舍得給公主用呢。”
見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蒙恬焦急地提醒道,“魏子還記得我去歲拜訪時說過的夢嗎?”
魏缭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在努力思索着蒙恬去年說過的什麼夢,忽然像大夢初醒一般“哦”了一聲,“你是說假設公主是你夢中的妻子,她拖着身懷六甲的身體前去沙丘行宮為你陳情,結果使者卻傳來母子俱亡的消息?”
“如今再想來,倘若使者是在騙我呢?倘若她們母子并沒有死……使者隻是為了讓我心生絕望,甘心赴死?”
魏缭卻再次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同,“倘使真的按你所言,她們母子必然是兇多吉少。而你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知道……”蒙恬喃喃道,“我不是為自己必死的結局心存僥幸,我隻是希冀她能有一絲生還的可能。”
看着蒙恬失魂落魄的樣子,魏缭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好,那就按蒙君的假設去想,新帝身邊你的政敵也不會放過你的孩子,而她身邊也沒有一個忠心耿耿的門客公孫杵和友人程嬰偷天換日地救下你們的孩子吧?”
其實,蒙恬想到離去之前妻子在他耳邊說過的話,她說她已将他們的長子托付給了稗将軍楊翁子,如果他們夫妻皆遇不測,楊翁子便會帶着孩子遠走高飛。
不過,提及曆史上著名的趙氏孤兒案①,魏缭再次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卻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其實蒙君的假設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隻是,公主和蒙毅的境況不可相提并論的,她未必需要用到我的假死藥。”
蒙恬也反應過來,“魏子是說即便不用假死藥,公主……也會有一絲生還的可能?”
“假設你夢中的妻子果真是公主,新帝就是今上,公主到底是今上少小相伴的王姊,而且又隻是個後宮女流之輩,他若動了一絲恻隐之心,或許公主沒有死也不是不可能。隻是,你的妻子拖着身懷六甲的身體趕赴上郡,難産幾乎是必然的。即便沒有在路上難産,到了沙丘行宮也會‘難産’,而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即便退一萬步講,她沒有因為難産而死,而你夢中的新帝又恰恰還有那麼一絲為人的良知,你不覺得她這樣活着比死了還要不如嗎?”
蒙恬頹然地靠在漆幾上,他當然知道,可他還是想要她活下去。
魏缭最後還是正面回應了蒙恬最後的提問,“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比蒙君還想要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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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見到長安公主活生生地出現在祭典上,趙高就一直覺得心神不甯。
他之所以後來沒将長安公主趕盡殺絕,是因為棠華宮變之後他又陸續做了許多和從前一樣真實又虛妄的夢境。
原來夢中的長安公主并沒有在沙丘行宮中難産而亡,她仍然活着,這是天意。
但是她後來和現世一樣失了帝心,雖然失了帝心的原因似乎不大相同,但同樣都被趕去長安園與世隔絕地潦倒度日,大受打擊之後的她雖然活着,但是早沒了心氣,隻剩下一具軀殼,終日着素服将自己幽閉在長安園中。
現世于她而言仿佛是地獄,所以她甯願在長安園畫地為牢将自己圈禁。
試問這樣的長安公主還能如何和自己相鬥?
活着于她而言已是此生最大的折磨,他有時候甚至會想,或許二世有意讓這個唯一的王姊這樣活着,就好像是在保留自己僅存的良知。
但她為什麼一直是個變數呢?
今日在元春祭典上見到的長安公主不僅不像夢中那樣被折磨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還活得比以前更耀眼了。
他嫉恨她身上那種生來就有的光芒,刺得人眼疼。
憑什麼有人生來就像太陽,而有人卻得在陰溝裡苦苦掙紮?
他費了那麼大勁才從陰溝裡爬上來,絕不能讓這個變數将他打回原形。
“陛下還未登車嗎?”趙高正陰鸷地問責二世的禦者,便聽雷霆乍驚,卻是二世乘坐辇車而來,胡亥自華蓋下探出頭對趙高吩咐道,“趙君久等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趙高看着胡亥身上的紫貂裘,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便見辇車中探出一個幾乎和胡亥一模一樣的腦袋,像個鬼魅般沖他陰測測一笑,“郎中令别來無恙啊。”
趙高心中沒由來地升起一陣惶恐之意,就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公……公主。”
嬴略卻不放過他,還故意沖他眨了眨眼,“為何如此驚訝,莫非郎中令覺得我早該死在無人問津的長安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