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缭解釋道,“我因緣際會煉制出假死藥之後,還未來得及找人試藥就被公主緊急拿來救人,因此并不知道這種藥會有讓人失憶的副作用。而且,蒙毅的失憶狀況似乎很嚴重。他從假死狀态中蘇醒過來之後,不僅忘記了别人,也忘記了自己。阿舒發現這個情況之後,立刻就從代地傳信來告訴了我,所以我派了我的弟子天志前去代地接應。并且以防有變,我讓他們去了蒙氏的故鄉蒙山。”
“我想去看看他。”蒙恬神色凝重地請求道,恨不能脅下生翼地飛回到蒙氏的祖地蒙山。
然而他似乎忘記了當初魏缭勸他“鳳隐于林”時他拒絕的是多麼堅決。
魏缭按住他提醒道,“此事尚需公主在陛下面前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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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肅穆的極廟内,除了舉行元春祭典的金聲玉振,便隻有春雪驟至的聲音。
整個隆冬時節,關中未見一片雪花,而恰恰在祭祀始皇帝極廟的元春祭典上,亂雲薄暮,北風緊嘯,急雪回風簌簌而下。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在身着祭服的百官身上,給祭服染上了一層缟素之色。仿佛去歲國喪時那群前赴後繼湧進鹹陽宮奔喪的人重新為始皇帝披了一回麻戴了一回孝。
這場雪下得急,停得也急。
當祭典結束之後,又忽見驕陽當空照,白雪消融,讓那些從祭典退場的百官們又猝不及防了一回,鮮潔的祭服上也沾滿了泥濘。
嬴略披着紫貂裘伫立在複道上,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随即便有随侍的極廟宮人答道,“陛下現在配殿小憩。”
嬴略沒有讓配殿廊下侍奉的宮人通報,而是獨自走進配殿,手上還挂着一件一模一樣的紫貂裘。
“君父——”
祭典之後,胡亥在始皇帝的極廟夢見了他的父親始皇帝,夢中是萬物生發的仲春,春日遲遲,卉木萋萋,上林苑的青草地上還飄着花香,而他就踐踏在這樣的青草地嬉笑奔跑,後面跟着的是母親飄揚的裙裾,母親還編了一個花環戴在他頭上,而君父就坐在内者張握的帳幕前品着旨酒,笑看他們母子嬉鬧……
然而好夢易醒,良辰難駐,過往轉頭成雲煙,不過是大夢一場空,不過是驚鴻照孤影。
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骥過決隙也。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人生苦短,他既然已君臨天下,豈能不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
大夢初醒的胡亥有些茫然地動了動身子,紫貂裘應聲而落。
正在為他披衣的嬴略停下了手,俯身下拜道,“臣拜見陛下。”
“王姊?”胡亥扶住了她下拜的手,“王姊怎生地如此客氣?”
“陛下不計前嫌,特許臣參加先帝元春的冥誕祭典,以盡人子之孝,臣感激涕零,越發愧疚于當初為了一些亂臣賊子觸怒天顔。”
說着,嬴略再次下拜,等擡起頭時,面上已是涕淚交加。
言罷,胡亥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他早就知道她委托少府制了兩件紫貂裘的事,他派少府章邯親自去長安園給她送祭服就是給她台階下的意思。
他歎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她是在真情實感地演戲,但是她于他而言,到底是功大于過的。
罷了,既然道歉了,那就原諒她吧。
誰讓,她到底是自己少小相伴的王姊呢。
如今,自己身邊除了她,還有誰呢?
他握着她的手道,“王姊你聽,是冰雪消融的聲音。”
嬴略的目光朝明窗外看去,果然看到獾紋瓦當上滴落下來的雪水,滴答滴答個不停。
胡亥順勢靠在她的腿上,像少時那般撒嬌道,“沒有王姊在宮中相伴,我覺都睡不好了。”
說着,胡亥還撫了撫身上的紫貂裘,“王姊這件紫貂裘真是及時雨,朕本以為時值孟春,天氣已經轉暖,誰成想,又是一場春雪驟至,春寒料峭真是猝不及防。況且,母親是齊人,齊人好服紫,朕便如當年的大父莊襄王一般服紫去拜祭母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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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蒙恬也正襟危坐道。
根據上一次兩人對談的經驗,曠古居内的魏缭隐隐有一絲“不妙”的感覺,但還是捋了捋胡子道,“蒙君請講。”
“如果……”蒙恬遲疑着開口,又看了一眼魏缭之後小心翼翼道,“我是說如果,公主遇到了和毅弟一樣的危機,魏子會把假死藥給公主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