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之崖，驚濤拍岸，雲霧缭繞，一位身着白袍的魁梧男子臨風吟誦《莊子·養生主》的開篇之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随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旭日東升，晨曦乍現，穿雲破霧而來的竟是一位光風霁月的女子，那女子身着同樣制式的白袍，與他一同伫立在晨風中，聲音聞之如沐春風，“師兄所思之事有答案了嗎？”

身材魁偉卻相貌平平的魏缭回眸一笑，“大海有涯,高山有岑，與之相比，人這一生實在短暫。如今既已明白我不适宜求道，就當轉而求些别的事情，不然豈非虛度這短短幾十年的光陰。”

魏缭的醍醐灌頂讓同門師妹姜原覺得他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像道家弟子，偏偏這一刻，是他決意要脫離道家的時刻。但是她并沒有相勸，相識十餘年來，她同師兄雖然親如手足，卻從未幹涉過彼此的選擇，“師兄可想過以後的路怎麼走？”

魏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以後的路就是走一步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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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國都臨淄稷門外一平平無奇的草廬今日卻門庭若市，觀草廬前車馬喧嚣，往來奴仆甚衆，便知有顯貴前來拜訪。

端坐于主人位置上的長者鶴發童顔，閑适自然，前來拜訪的尊貴客人南向而坐，面上頗有些上位者的倨傲和威勢。

返回草廬的魏缭和姜原對視一眼，皆在對方臉上看出了然的神情。

向主位上的老師行禮之後，二人便分别向那位尊貴的客人行禮。

“丞相。”

“大父。”

今日前來拜訪的尊貴客人正是齊國丞相後勝，也是名義上養育姜原十餘年的大父。

丞相後勝隻是對兩人微微颔了颔首，“原兒，大父來接你回去。”

想到歸途中見到的秦國使者車隊，魏缭和姜原皆對後勝的來意有些了然。

姜原還未回答，魏缭首先出聲，“某與師妹回臨淄的路上聽聞秦國使者來聘，似有意與齊國聯姻。”

後勝頗為自得地笑了笑，“然也。秦國相邦呂不韋欲替秦王聘我齊國公主為後。我已向大王谏言讓原兒以公主之尊嫁給秦王，大王同意了。好孩子，你以後就是真正的齊國公主了。”

魏缭瞥了師妹姜原一眼，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仿佛事不關己。

可是魏缭卻知道，秦齊聯姻一事一定和她有關——雖名義上為王舅後勝養育，她卻是實打實的王室血脈，隻不過齊王并不願意承認這位質趙時期出生的公主罷了。

質趙？如今的秦王政亦是幼年質趙，雖然師妹很少提及二人的總角之交，他們二人必然有竹馬之誼，後勝必然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決定送她去秦國聯姻的。

魏缭頗有些為師妹不平，生子不認，有子不養，現在需要用到公主聯姻了，想起來自己有個曾經在趙國為質的女兒了，什麼人呀。一天公主的尊榮都沒享過，偏偏還得履行公主的職責，憑什麼呀。

可是偏偏當事人像沒事人一樣，恭恭謹謹地向後勝施了一禮，“謹遵大王和大父之意。”

魏缭的拳頭不由得緊了緊，這師妹她腦子進水了吧。

“你真想嫁去秦國聯姻？”

姜原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往來的侍從搬運她十餘年來所藏的典籍，“不想。”

“那你為什麼不拒絕？”

“我為何要拒絕？”

這下輪到魏缭不明白了。

“道者講究順其自然，身為一名道者，我隻需要等秦王拒婚就可以了。”

魏缭這下了然了，他就說自家師妹不可能腦子進水了。

“等等，那要是秦王不拒婚呢？你們畢竟有總角之交。”

正要随車隊離去的姜原回眸一笑，“故人一别，十數年未見，他未必記得我這個總角之交。何況，即将親政的年輕君王怎容忍他人對婚事指手畫腳？我看秦齊聯姻不過是兩國丞相的一廂情願罷了，再怎麼權傾朝野，終究做不了人主之主。”

“那你為何要搬東西？”

“自然是收拾行裝随師兄一起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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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自得的長者正坐在草廬旁曬太陽，看着那個光風霁月的女子朝他緩緩下拜，一點也不意外，“你也是來向我拜别嗎？”

“是。”

“随你師兄一道去秦國？”

“是。”

“怪哉，一日之内我的兩個學生都要‘離經叛道’，難道是我道門将要沒落了嗎。”

姜原對着長者再拜，恭謹道，“今後無論學生身處何地，是何身份，都将堅守一顆求道之心。”

“此次西行，志在求何道？”

“求天下之道。”

“我記得你七歲拜入我門下的時候，意在尋求個人之道，現在你找到你的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