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真正想問的是——“那麼我是否是君父心中理想的繼承人呢?”
作為将她從小保育教導到大的保傅,萬熹當然看得出這位小公主眼中的野心。
“除了對皇位勢在必得的野心,還應當要做到——堅韌而不剛愎,信人而不盲從,聰慧而不奸猾,權變而不刻闆,果敢而不意氣。”
萬熹的回答既無愧于她博學多才、縱觀古今的家世,也精準猜中了始皇帝這個舊主對理想繼承人的考量,隻是——這個标準未免也太完美了些。
嬴略聽到之後果然像隻垂頭喪氣的,
萬熹見狀安慰道,“理想與現實永遠都是有出入的,沒有人會成為别人心中最完美的樣子。”
嬴略不甘心地再問,“保傅,你說君父那麼寵愛我,他有沒有考慮過……”
看着眼前人如孩子般熱切的目光,萬熹有些不忍心告訴她——始皇帝從未将她列入大秦帝國的繼承人選。
或許,還是考慮過的,在她尚未出生的時候。
當初,始皇帝熱切期盼着元後腹中之子會是個公子,不僅因為始皇帝本人更看重男嗣,更因為秦國太需要一個男嗣作為繼承人了。
不知是為了迎合上意還是推演術數的結果果真如此,博士和方術士們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俱言元後腹中确有紫微之氣。
當某人滿懷期待地去問及元後是否做過什麼吉兆胎夢時,元後反應如常,似乎并不在乎腹中是男是女,某人卻不死心地再問,元後隻以帝太後當年懷有今上時并無異象笑對之,某人終究敗下陣來。
終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在萬衆矚目中,元後誕出了一位——女公子。
盡管,始皇帝并未因此減少對這個女兒的寵愛,盡管,這個女兒越來越肖他這個父親,但是,他再也沒有期盼過他與元後的這個孩子将來能繼承秦國的基業。
因為,一位女繼承者給江山社稷帶來的風險無疑是不可估量的,而他絕對不會拿秦國的社稷冒險。
其實,嬴略本人何嘗不知道答案。
少時,當君父那句“若是男兒,必為儲君”戲言說出來時,她還竊喜了不少時日,直到某個暑日,她忽然發覺君父能說出這句戲言,便意味着她從此與那個至尊之位再無可能。意識到這件事的她恍若盛夏被從頭到腳潑了一大甕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萬熹撫了撫她的肩膀,“公主,人無須為他人的期許而活,而應該為自己的期許而活。”
“可是我……”她隻是……不死心而已。
“還記得我方才回答公主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萬熹繼續淳淳教誨道,“公主若下定了決心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就不能讓任何人或事動搖你的決心,就連你自己也不能。”
嬴略擡起頭,被保傅的話再次堅定了信心,眼中似乎燃起了越來越熾熱的火焰。
“何況,從秦廷會審開始,或者說,從沙丘之變開始,公主就已經開始了籌謀人心的算計,不是嗎?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努力半途而廢呢。”
始皇帝在時,嬴略從來不參與秦廷政事,似乎隻是一個一味逢迎孝順君父的嬌女。她似乎天生就明白王族的生存之道,虎威尚在時,幼虎從來不敢沾染虎父口中的食物,而一旦庇護她的虎威不存,她立刻就開始為自己的退路搶占先機,這幾乎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萬熹進一步點出了她的謀算,“似蒙氏兄弟這樣的忠信之臣,隻憑威逼利誘是難以讓他們真心臣服的。先帝在時有意或無意的安排已讓他們與今上和他的心腹成了敵對陣營,正所謂‘人棄我取’,公主在他們有性命之危先是不計前嫌地施予救命之恩,而後又在奸佞當道的亂象中表露出高義和擔當,又怎麼會不獲得他們的認可和效力呢。”
說到這,萬熹贊揚的語氣故意停頓了一下,“隻是,人心好算計,人的感情卻不容易算計。”
嬴略知道她想說什麼,有些不悅道,“保傅似乎從一開始就不贊成我和蒙恬走得太近。”
“我隻是在傳達元後的意志。”
“為什麼?保傅不是說他身上有和母親相似的風華?”
萬熹的神情逐漸變得恭肅,“因為他年長公主十餘歲。”
嬴略卻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我明白年長男子對年輕少女的吸引力,年齡的優勢讓他們比不谙世事的年輕人天然具備更豐富的閱曆和更成熟的魅力,但是明知這一點還故意利用年齡優勢去引誘年輕少女的□□和仰慕卻是一種卑劣無恥的行徑。更何況,年長者永遠會比年輕者年長,這就意味着閱曆不同的兩個人會在情愛關系中永遠不對等,而情愛關系本來應該是對等的。”
這樣的話,萬熹在當年始皇帝意欲賜婚時也或多或少地以元後的名義提醒過,但可想而知,始皇帝并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嬴略下意識替蒙恬反駁道,“他沒有引誘我,是我心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