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雖然二十有一,但仍然涉世未深。試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怎麼能夠看出一個老于世故的男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呢?”萬熹逐漸放緩了聲音,有意無意道,“況且,公主從未經曆過男女情事,公主所謂的心悅是否隻是曾經求而不得的不甘呢?就像少時難以得手的奇珍弄器一樣,未到手時,心心念念,一旦得手,卻又覺得不過如此。”
這話說得嬴略開始猶疑,“我……”
“再者,幾次‘交心’下來,公主應該也聽厭了蒙恬的一番忠臣孝子言論。”
不得不說,作為保傅的萬熹還是十分了解自己這個學生的德性的,此話一出,果然見方才還在猶疑的嬴略不滿地扯了扯嘴角,她繼續加碼催促她下決斷道,“目下先帝元春祭典在即,公主即将離開長安園,而代地之事也需要他親自與魏缭去做一個了結。”
——————
笃笃笃——
已至亥時,蒙恬所居的曠古居卻響起了敲門聲。
幸而蒙恬還未休息,他還靠在漆幾上映着燭火看書,開口問道,“何人?”
廊下侯着的宮人禀告道,“蒙君,是公主派人送東西來了。”
聽聞是公主派人來了,他這才從漆幾上起身去開門。
冬夜夜深寒重,身着深色鬥篷的青衣宮人一進門,外面的人就将門關上了。
蒙恬看也沒看她,待那宮人低眉颔首将手中的漆盒放在了藍田玉案上,揮了揮手中的竹簡随口吩咐道,“将東西放下就走吧。”
門卻“吱呀”一聲從外面關上了,送東西的宮人此時擡起了頭,“蒙君真是好無禮,竟然主客颠倒地要将主人掃地出門。”
瑩瑩燭火映襯着那人熠熠生輝的明眸,不是長安公主嬴略又是誰。
“公主?”蒙恬訝異的目光中還透露着一絲驚喜,“公主怎會在此時穿成這樣來曠古居?”
嬴略在客席上坐定,笑道,“蒙君覺得呢?”
蒙恬先暗中自查了一番穿着還算得體的素色深衣,而後才坐回到嬴略對面的主位上,對答道,“必然有什麼不能為外人所知的要事。”
一邊說着還一邊倒了一杯熱漿遞給她,漏夜前來,必然手涼。
嬴略打開她帶來的那個漆盒,正是他昔日送給她的摽梅局漆盒,裡面隻放一方素纨帕子,那方帕子也分外眼熟,是他初次做“入幕之賓”時遞給她的那方帕子,隻是帕子左下角他親筆繪制绛雪的位置被人繡上去了一朵差強人意的绛雪。
蒙恬唇角微揚起,這繡工……真是一如既往如他夢中所見。
她此生做好的女紅或許是他們的長子出生時頭上戴的那頂虎頭帽,她做了整整六個月,做了拆,拆了做,手上不知紮了多少針眼,戳了不知多少血洞,十指連心,他看了都心疼,勸了她好幾次讓她拿給侍女做,她都不肯,一定要親自完工。
要知道,成婚三四年,他身上也隻有幾件貼身衣物是她親手所制,由于經常上身早已漿洗得發舊,但是于他而言,人不如舊,衣亦不如舊。
随着帕子緩緩展開,一幅地圖躍然纨上。
蒙恬的神情認真起來,“這是……?”
“這是從曠谷居離開長安園……到另外一個曠谷居的密道地圖。”
“另外一個曠谷居?”蒙恬猛然想起來他在哪裡也見過一處曠谷居,“公主是說渭陽學宮的曠古居。”
嬴略微微颔首,而後徑自起身來到同樣繪制有鲲鵬逍遙圖的屏風後,蒙恬亦跟在她後面,經過屏風時想起她曾經在與負暄閣相通的二樓說過的話:
——“有些鲲鵬有形而無神,有些鲲鵬有神而無形,隻有真正逍遙遊于天地間的鲲鵬才是形神具備。”
此處的屏風雖小了些,上面鲲鵬的眼睛卻同樣傳神,看來屏風之後亦當有玄機。
他繞過屏風,在屏風之後同樣發現了一個一人多高的漆櫃,隻是這個漆櫃卻平平無奇,不像二樓的漆櫃那般精緻且金貴,櫃子的門柄也平平無奇,并不是充滿童趣的鸠車。
嬴略輕而易舉地拉開漆櫃,“此處便是密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