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很為自己的母親憤憤不平，“這齊王建可真不是個東西。隻有無用的男人才會對孩子是否是自己的親生血脈疑神疑鬼，畢竟孩子又不是從他們肚子裡生下來的。”

不能懷胎十月生孩子的蒙恬覺得自己無辜被掃射到了，不過他随即又釋然了，他又不是嬴略口中那些“無用的男人”，何必上趕着與這些沒有擔當和責任心的男人為伍呢。

“元後确實是被她的親生父親齊王建質疑的血統，但卻不是因為元後的母親身份卑微。相反，若論出身，元後的母親比她的父親還要‘正統’，隻可惜，這個正統的身份對于齊國的現任主人田齊公室而言是大忌，或者說大患。”

“大忌可以理解，田齊公室奪了姜齊公室的國祚，兩族之間可謂存在難以化解的國仇宗恨，但大患又作何解？早在姜齊末代君主齊康公被田齊初代君主田和流放到海濱之前，齊國公族就已經田氏的專權而衰落，還能威脅到田氏什麼呢？”蒙恬又忍不住好奇道。

萬熹啜飲了一口熱漿沾了沾唇，方将鮮為人知的内情緩緩道來，“蒙君應該聽說過田齊先人陳公子完奔齊的始末和那次有名的占蔔。”

卻聽嬴略接道，

“‘鳳皇于飛，和鳴锵锵。

有妫之後，将育于姜。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

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萬熹朝她微微颔首，贊道，“公主還記得《春秋左氏傳》中田齊公室的起興史。”

嬴略問道，“可是這和‘大患’又有什麼關系？”

“荀卿言‘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世間萬物皆有始有末，有興有衰。昔日蔔辭是如何預言田氏興起的，就會同樣預言田氏是如何衰亡的。”

蒙恬道，“我從未聽聞還有預言田齊衰敗的蔔辭。”

“陳公子完奔齊前的蔔辭是由其妻占蔔的，而預言田齊公室衰亡的蔔辭同樣是由一位陳妫後人的妻子占蔔的，此人正是齊襄王法章之妻——君王後，也就是末代齊王建的母親。蔔辭的内容恰恰與當年相反：

‘鳳失梧桐兮，四海彷徨。

有妫之後兮，将亡于姜。’”

蒙恬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預言不準吧。天下皆知，故齊是被我大秦兼并的。”

“可是母親姓姜，”嬴略突然目光渙散，眼眶一紅，大滴滾燙的淚珠就順着白皙瘦削的臉龐流淌下來，哽咽着喃喃道，“攻齊一戰，母親自請為秦國密使出使齊國勸降的，可她卻……”

察覺到嬴略情緒的驟然轉變，蒙恬眸光一沉就要起身近前，但到底不如她身旁的保傅萬熹近水樓台先得月，她的保傅已及時握住了她的手，遞去了一方繡有猗猗綠竹的絲帕作撫慰。

蒙恬穩住了心神，隻是止住了攻齊一戰的話題。他隻知元後薨逝于秦國統一天下前夕，卻不知其中還頗有内情。

雖然他是當年攻齊的将軍之一，但他當時是從齊國五都之一的阿城一路向内進攻的，等他攻下大片城池趕到故齊都城臨淄與王贲大軍會合時，當年誘降齊國的秦使陳馳一行人早已匆忙返回秦都鹹陽了。

萬熹為了轉移嬴略的注意力，繼續講起了那個預言田齊滅亡的蔔辭，“所以，田齊的衰亡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但是，總有人不甘于既定的命數，想要逆天改命，譬如占蔔出這樣結果的君王後。”

蒙恬看出了萬熹的用意，配合她道，“如此一次不見于史冊的占蔔，保傅又是如何獲悉的呢？”

“因為我與君王後同出齊國太史一族。按輩分，君王後正是老婦的姑大母（姑祖母）。”

蒙恬颔首，“難怪，君王後懂占蔔之術。”

“起初，君王後對于這樣的蔔辭也不以為然。直到，她獲悉自己剛加冠的兒子齊王建于上祀日微服出行時，在淄水之畔與一位窈窕淑女私定終生，正如《詩》中《鄭風·溱洧》篇吟誦的那樣，‘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勺藥’，這本當是一場皆大歡喜的結局，可是那位窈窕淑女，好巧不巧，就姓姜。”

“這位姜氏淑女是否就是元後的生母？”蒙恬問道。

萬熹微微颔首，“此女的出現引起了君王後的警覺。君王後向兒子齊王建說起田氏與姜氏的宿怨，說她是齊康公的後人，他們田氏“竊”的是她們姜氏的齊國，若要迎此女入宮，先想一想被他們田氏先祖餓死在荒島上的齊康公吧。”

“但最終我的大母姜氏還是入了齊王建的後宮，是嗎？”整理好情緒的嬴略道，如果這二人的關系因君王後的勸誡而終結，後來也就不會有她母親和她本人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