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君的大母是否姓姜？”

嬴略和蒙恬雙雙聞聲看去，卻見一身石青色曲裾袍的保傅萬熹逆光而來。

“保傅認得元良的大母？”

元良、的大母？

剛行完禮準備在嬴略身旁坐下的萬熹聞言詫異了一下，她老成練達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這個從小被自己保育教導的小公主，又掃視了一眼座下的蒙恬，敏銳地嗅到這冬日冷冽刺鼻的空氣中似乎暗含着一股若有似無的春日情愫，似嫩芽破土而出，似蓓蕾含苞待放，還帶着一絲悸動、燥熱和芳香。

她雖終生未婚，但也曾見過淄水開化後的蕩漾碧波，也曾嗅過青年男女手中捧着的芍藥芬芳。

嬴略到底是從小被這位保傅保育教導長大的，被女師這麼掃視了一眼，本能地起了些慣性的敬畏之心，但她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且座下之人如此賞心悅目，誰又能責怪她好色如好德呢。

故而她很快又鎮定自若，并沒有收回或者改變自己對蒙恬的稱呼。

“或許聽過也說不準。”萬熹的語氣聽起來不像以往那般恭肅，反倒像個長輩在随口話家常。

蒙恬同樣察覺出了方才這位保傅落在他身上不善的目光，但他更在意嬴略對他稱呼的轉變，從她叫他元良起，他的眼眸深處就燃起了一團難以熄滅的火焰，因此并不在意萬熹的針對，反而落落大方道，“我的大母确實姓姜。”

頓了頓，他也問出了和嬴略一樣的困惑，“不過，保傅怎知我大母的姓？”

“‘齊桓公好服紫，齊人皆好也，當時是齊國五素不得一紫。’桓公姓姜名小白，貴紫乃是姜齊的喜好，不是田齊的喜好。如我所料不錯，蒙君的大母應當出自姜齊一脈，正是齊太公望（姜尚，字子牙）的後裔。”

蒙恬微微一笑，“不過是八百年前的舊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萬熹從案上拿起舊友的那件舊物，十分笃定道，“這件紫晶瑪瑙環佩說得準。”

嬴略好奇道，“既然這種紫晶瑪瑙環佩是姜齊公室的信物，那我母親手中的這串是怎麼來的？莫非像璠玙之樂上面裝飾的璠玙一樣是田氏代齊之後的‘戰利品’？”

萬熹搖了搖頭，“田齊公室怎麼可能用姜齊公室的公族信物當作信物呢？”

她珍重地放下那串紫晶瑪瑙環佩，問嬴略道，“公主莫不是忘記了你母親藏書上戳印的私名？”

“姜……原？”嬴略第一次有些不确定母親的名姓。

她少時也曾好奇地問過母親私印上的名字為何是姜姓，當時母親隻是摸了摸她的頭，說這是從母姓，而少時的嬴略也從未想過母親的母親竟然能和田氏代齊的姜齊公室聯系起來。

是以，她震驚道，“保傅的意思是我母親的母親也是姜齊公室的後裔？這不可能吧，田氏代齊，姜齊公室和田齊公室有近兩百年的世仇，如果我的大母（外祖母）真是姜齊公室的後裔，我的母親又怎麼可能以齊王建之女的名義嫁到秦國聯姻呢？”

“你的母親不是以齊王建之女的名義嫁到秦國的，她就是齊王建的親生女兒。”

嬴略更震驚了，連同下首的蒙恬面上都露出了些訝異的神情，因而道，“我聽聞元後本是齊國丞相後勝之孫，因要入秦聯姻，所以才冠以齊王之女的身份出嫁。”

“後勝出身後族，乃君王後之弟，齊王建之舅，不過是替‘好’外甥齊王建養女兒罷了。”

看來如同《秦風·渭陽》中秦穆公太子罃送舅氏晉文公重耳一樣，這又是個我與舅氏不得不說的二三事，蒙恬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不過，嬴略對母親的身世卻很好奇，母親在世時，她們母女相處的時日不算很多，而在這些本就不多的相處時間裡，母親幾乎從不會主動提起她的過往，是以，當保傅萬熹提起母親身世的秘辛時，嬴略訝然地發現她對母親的了解少之又少。

“為什麼後勝這個王舅要替齊王建養女兒呢？”易地而處，嬴略難以想象君父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不願公開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把自己丢給大母（祖母）帝太後的某位兄弟教養。

“即便母親是齊王建的私生女……不，”嬴略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人主怎麼可能會有私生女這一說呢？”

“是啊，人主怎麼可能會有私生女呢？不管孩子的生母身份有多卑微，隻要是人主的孩子，都會得到相應的身份，除非……她不是人主的孩子，或者說她被人質疑不是人主的孩子。”

蒙恬想到了他的先主，即便是完成了兼并天下大業的始皇帝，曾幾何時也被“有心人”質疑過是否是莊襄王的親生血脈。

但，這都是因為先主有繼承權的緣故，所以政敵才會别有用心地套用楚考烈王父子、李園之妹和春申君的謠言捕風捉影地往他身上潑髒水。

不過，蒙恬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大費周章地去質疑一個公主的血脈呢，畢竟，公主又不能繼承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