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曲建猶豫要如何作答時,端坐主位的嬴略再次冷聲道,“為何不答?我在問話——”
曲建隻得道,“陛下并無明诏。”
“那麼你所謂的代禁中問罪代的是誰的禁中?”
這話問的曲建一下子有些汗流浃背。
不過,一想到他背靠的上官郎中令趙高如今已是炙手可熱的秦廷新貴,他很快又有了狐假虎威的底氣,“陛下如今令臣的上官郎中令趙高在上位,管中事,這些禁中中人之事,臣自然可替臣的上官關懷一二。”
“照你的回答,如今禁中竟是你的上官郎中令趙高說了算。我竟不知這天下已是姓趙不姓嬴了?”
“臣絕無此意。”曲建趕忙匍匐下拜。
“不敢?就連你依仗的上官趙高都不敢在我面前唁唁狂吠,你一個狗腿子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
曲建自恃他是二世皇帝派來宣召的天使(天子使者),聞言怒了一下,“臣和臣的上官雖位卑職輕,卻也是天子近臣,豈能讓公主如此辱及?”
“敬人者,人恒敬之。賤人者,人恒賤之。”
嬴略憑在漆幾上,威勢十足道,“你雖是天子近臣,也是秦國之臣,安敢如此冒犯我這個大秦公主、今上胞姊,難道是想犯上作亂嗎?”
“公主恕罪。”曲建這次滑跪得十分快,任他再是狐假虎威,也顧忌她已經闆上釘釘的天子胞姊的身份。
“罷了。你到底是陛下派來宣召的使者,我也不過分為難你。”
曲建擡起頭,不敢相信剛才還盛氣淩人的長安公主就這麼輕輕一擡手放過了此事。
“谒者丞既然想關懷那些中人,我就讓你去關懷。不過谒者丞可要把他們帶回禁中好好關懷。畢竟如谒者丞所言,這些中人都是禁中派來的,代表的是禁中的臉面,我長安園可用不起這麼金貴的奴婢。”
“這……”曲建愣在當場,他深知二世皇帝和他的上官趙高遣送這些中人入園是來監視長安公主的,倘若就這麼由他帶回去,豈不是壞了他們的大計,因而匍匐在地不住懇求道,“這群中人乃禁中遣入長安園,臣不敢擅專他們的去留。”
“方才為了這群中人問罪于我的時候怎麼忘了你無權擅專?”嬴略瞬間冷下臉來,“我不是在與谒者丞商議,也不會把我的命令重複第二遍。”
曲建心如死灰,早聞長安公主驕縱恣睢,卻不想她真的如此驕縱恣睢,絲毫不顧及自己這個“天使”(天子使者)的身份,不僅肆無忌憚地辱及他和他的上官,還一句話就決定了這群中人的去留,也不想想他回去會因此要遭受怎樣的責難。
他的眼中流露出和上官趙高一樣的陰毒之色,倘若他回去果真因長安公主的跋扈之舉受到責難,也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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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帶着少府章邯來到曠谷居的二樓取璠玙之樂,因有嬴略的交代,蒙恬信手撥了幾下,借着琴音的掩蓋,二人開始攀談起來。
“看來蒙君雖遭貶黜,在這長安園内也是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蒙恬聽到章邯還像從前一樣打趣他,笑着解釋道,“外面三人成虎也就罷了,少榮(章邯字少榮)也來取笑我?”
“隻是羨慕蒙君終得從昏弊的樊籠中脫身,能在長安園中如此恬淡悠閑。”
“我倒是羨慕你能明哲保身,留在秦廷效力。”
“明哲保身?蒙君也是混迹官場的老人,豈會不知官場之上容不下明哲保身的中立之人。秦廷近日之禍,想必蒙君也有所耳聞,以如今秦廷之局勢,若無人保駕護航,早被抄沒财貨、棄于鹹陽市了。”
章邯看了看蒙恬,像他這樣做一個隻忠于人主的孤臣是需要勇氣和能力的,即便有勇氣和能力,若無長安公主的力保,結局也難免慘淡。
“有丞相保駕護航,少榮還擔心什麼?”
章邯看着蒙恬,并不意外他會猜到自己選擇站隊丞相。與趙高這樣阿谀逢迎上位的佞臣相比,他甯願選擇在其位謀其政的丞相李斯。
但他也有自己的擔憂,“陛下年少即位,任人唯親不唯才。郎中令趙高早年間因先帝之故得幸于陛下,陛下即位之後一躍成為秦廷新寵,朝中新貴,可謂炙手可熱,如日中天。丞相雖有從龍之功,到底與陛下非親非故,比不上趙高與陛下有早有舊情。”
“其實以丞相之精明,他未嘗不知自己的劣勢。”蒙恬未言明的是,可惜人至暮年,難免盲目自信,固步自封。
“是啊,歲首朝賀,丞相不就在酒筵上替長孫求尚陛下女兄長安公主了嗎?可惜……”章邯點到即止。
“可惜被我‘從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