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記錯了。”嬴略似乎是才想起來,“最上層收着一件我年少時玩過的鸠車,蒙君幫我試試,看還能不能推得動。”
蒙恬又依言在那堆雜亂無章的竹簡角落處找到一件有些年頭的鸠車②,試着向前推了推,突然感到漆櫃有所震動,他循聲望去,竟見櫃子底部一側的兩隻伏虎突然伸展開來變成了兩隻輪子,與另外兩隻輪子一道将漆櫃移動了起來,而櫃子之後——是一堵牆。
不過,以蒙恬常年行軍和修築工事的經驗來看,雖然那堵牆僞裝得幾乎别無二緻,但牆體應當是“别有洞天”,甚至于,原以為是漆櫃上裝飾的兩隻金鸠車,竟然是“嵌在”牆體上的。
嬴略自然也聽到了漆櫃移動發出的聲響,進一步明示道,“這兩隻金鸠車也是可以推動的,隻要推動其中一隻,便可到達園中的密道,我上次就是從這裡進的蓬萊閣。”
“公主将如此秘辛告知于我,不怕我向外人透露嗎?”
“不怕。”
蒙恬正感慨于嬴略的天真,卻又聽她補充道,“你知道了關竅又如何?外人若是想進密道,若不得法門,也會死于暗箭之下的;且即便僥幸開啟了密道,地下密道錯綜複雜,很容易迷失方向被困死在下面的。我勸蒙君不要一個人輕易嘗試。”
原來,這種天真中是帶有一絲殘忍的。
“所以公主,你說的琴在哪裡?”
“應該是在第二層,蒙君需要彎下身子才能取到哦。”
蒙恬不再多言,抱出琴便将櫃門重新關好,他剛關好,漆櫃就自動回歸原位,一切仿佛不曾發生過一般。
他抱着琴來到嬴略案前,将琴放在案上,隻見那把琴身長六尺,桐木作面,松木為底,十三弦,二十六徽,金徽玉轸,另飾七寶。方才他抱琴的時候還注意到琴底龍池左上方有篆書“璠玙之樂”③,應是琴名,龍池左下書“包含”二字用來形容琴音。
“蒙君見過這把琴嗎?”
蒙恬微微颔首,“很多年不曾見過了。”
他年輕時常常入宮陪侍先主,知道先主有個鮮為人知的愛好——鼓琴。而他恰巧善筝,陪侍先主時偶爾也會閑聊幾句弦樂,所以在龍池上看到琴名時依稀記起先主曾用過這把琴,“此琴名曰‘璠玙之樂’,得名于琴上所飾的七寶。璠玙者,魯之寶玉。遠而望之,煥若也;近而視之,瑟若也。美輪美奂,與此琴相得益彰。”
嬴略撫了撫琴弦,也跟着想念起了自己的父親,“這把璠玙之樂是先帝留給我的。”
蒙恬順着她的話問道,“公主也善鼓琴?”
“不善。”
“嗯?”
嬴略輕笑一聲,“在改良過秦筝的蒙君面前,我豈敢自矜擅長弦樂?”
言罷,她信手撥弦,隻輕輕兩下,便彈出了低沉含蓄的大雅之音。
蒙恬知道這小姑娘是在打趣他,贊道,“素手取音,便能奏出‘包含’之意。”
“如你所知,先帝善琴,我幼時是被先帝抱于膝上手把手教授的琴藝,無奈,我資質愚鈍,雖得先帝親傳,卻未能得先帝真傳。”
說是如此,其實是時為秦王政的始皇帝被精神極佳的幼女吵得無法處理政務,這才找些事情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事實上,忙于政務的始皇帝沒有多少精力親自教授幼女琴藝,她的琴藝更多是得到了保傅萬熹的指導。
不過,小孩子記憶中對于父親的教導總是自矜的。
而蒙恬則因這句話突然想起了一些本已模糊的記憶,他年輕時常随侍于先主身旁,自然知道先主有個鮮為人知的愛好——善琴。隻是太忙于政務,隻偶爾得閑調琴,有時碰巧也會叫上他這個善筝的年輕人探讨一二。
有次,先帝竟然頗為意外地向他抱怨,“朕宮中有一小婢,近來對弦樂頗為癡愛,可惜天資愚鈍,又常弄巧于朕前,朕被她魔音繞耳數日,不堪其擾。我看蒙君為人忠厚耐心,得閑朕把這個小婢交給蒙君調教幾日,如何?”
當時蒙恬并未多想,隻是婉言繞開了話題,且不說他不想與先主的宮人有何糾纏,但一“小”字就夠他頭疼了。
如今想來,當年先帝口中的“小婢”不會就是眼前之人吧,不然還有何人能讓先主忍耐魔音繞耳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