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此事是你們受委屈了。”
盡管,嬴略不得不強勢地在此事上堅守立場,但她仍然對這對忠信之臣的際遇有些動容。
蒙恬與嬴略相對而坐,對着她深深一拜,“公主對我們兄弟有活命大恩,臣豈敢再言委屈。”
嬴略知道以蒙恬的個性,他絕不是在正話反說,而是發自肺腑地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保傅說得對,這世上人之所欲或者所懼,各有不同,隻要能對症下藥,便能拿捏人心。
而眼前之人無疑是個忠信節義之人,若要赢得他的心,不僅要禮遇,而且要厚遇,而救命之恩,便是一種無以為報的厚遇。
昔日如姬冒死竊符不就是為了還報信陵君的恩情嗎。
不過,她可舍不得讓自己好不容易救下的社稷之才舍生忘死,她隻需要他在忠于信義的同時能将立場的天平向自己傾斜一點點。
不過,她還想要再逗一逗這個“古闆”的君子,遂清了清嗓子,佯裝正襟危坐道,“那照蒙卿所言,如此活命大恩,蒙卿當如何報答呢?”
嬴略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同以往的不苟言笑,似乎是真的在向他索要回報,但那雙明眸在言語之間又顧盼神飛,蒙恬一時竟不知她到底是戲言還是真話,一雙眼睛卻不由得停留在了她手中絞着的那方一角泛紅的帕子上。
那不是他贈予的齊纨帕子嗎?泛紅的一角正是他所繪制的绛雪。
據他所知,像她這樣金尊玉貴的公主,材質再珍貴的帕子也隻在手中過一遍。
蒙恬真誠道,“公主想要我如何報答?”
果然,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嬴略不意他又将問題抛給了自己,憑在漆幾上轉了轉琥珀色的明眸,又靠在漆案上以手支頤指道,“主位的屏風之後有一個漆櫃,漆櫃的最上層有把古琴。蒙君幫我把它取來,我就告訴你。”
蒙恬被如此神采飛揚的嬴略感染,心中對毅弟的擔憂和過往的遺恨都暫時抛卻腦後,忽然覺得若是這次他們真的可以執手偕老,那麼便是就這樣被她驅使一輩子,他也甘之如饴。
蒙恬起身,走向屏風所在的位置,那也是一架圖繪《莊子·逍遙遊》的彩繪漆屏,蒙恬覺得甚為眼熟,于是回頭對嬴略道,“這架逍遙遊的屏風臣似乎在蓬萊閣也見過?”
嬴略狀若無意道,“人在蓬萊勝境,當然要逍遙了。這長安園便是一處蓬萊勝境,當然處處可見‘逍遙遊’的屏風了。”
她的目光也看向屏風之上鲲鵬的眼睛,“不過,這屏風之上扶搖而上的鲲鵬可不是個個都相似。有些鲲鵬有形而無神,有些鲲鵬有神而無形,隻有真正逍遙遊于天地間的鲲鵬才是形神具備。”
她笑了笑,又問道,“久聞蒙君擅長用筆,不知在蒙君看來,這座漆屏的鲲鵬可算形神兼備?”
“這座屏風上的鲲鵬栩栩如生,尤其是鲲鵬的眼睛,加上此處點睛之筆,讓人頓覺畫上鲲鵬可随時扶搖而去九天之上。”
“蒙君果真是好眼力。”
蒙恬一路繞到屏風後面,這才發現這架屏風竟然是架三折的,左右還有兩扇,他想或許是主位長期無人坐的原因,左右兩扇皆向後折了一圈收起來了。
“公主之前不是說元後在時,這書室的席位并無尊卑之分嗎?怎麼還有主位和漆屏?”
言及此,嬴略心中有些惆怅,“在母親心中,學問争鳴的确無貴賤之分。可此處畢竟是縣官(王室)的離宮别館,又怎會真正按母親的理想來實踐呢?況且,先帝生前偶爾也來此小住,先帝身邊侍奉的人又怎會不懂得尊奉人主的權威呢?”
說話間,蒙恬已來到屏風之後的儲物漆櫃前,這個漆櫃比蒙恬稍高一些,緊貼着牆放置,做得十分精緻,且兼具仿古特色,像是幾百年前傳下來的銅盒的放大版,貴族女子通常用這種銅盒來盛裝弄器或者妝飾。更令人驚異的是,漆櫃的一邊裝了兩個輪子,看起來似乎像車一樣可以移動,但是,另外兩邊則裝飾了兩個銅伏虎,又表明它不能移動。
整個櫃子呈方形,四周遍繪紅彩的鳳鳥和雲紋,四角各有一條大金龍作裝飾,另外漆櫃還四周裝飾了不少小巧的金弄器,比如金立鳳、金卧猴、金鸠車等等,甚至于漆櫃的門柄,都是用頗有童趣的金鸠車裝飾,而這種鸠車一般是小孩子的玩具④。
感覺蒙恬已走到了漆櫃前,嬴略主動提醒道,“将金鸠車向上推,漆櫃就打開了。”
蒙恬依言打開櫃門,視線剛好落到嬴略所說的櫃子最上層,但并沒有看到她說的古琴,隻見到了一堆擺放雜亂的竹簡。
“公主,最上層并沒有你說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