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不疑有他,執起銅樽道,“你也知道,阿舒非我親生,隻是我的假子(繼子)。他對阿珠這個生母都少言寡語,更别提同我這個假父(繼父)有多親近了。”
喝了一口酒,孟嘉又想起了些什麼,補充道,“隻隐約聽說他北上了。也難怪阿珠擔心,燕地是他生父的故國,若是他真和那邊聯系上做些什麼,怕是要出大亂子的。”
孟嘉語焉不詳的事蒙恬亦有所耳聞,姬舒身份特殊,比之先帝早年悲慘身世還要不幸。他的生父又對秦國做出了那樣的事,若非他的母族烏氏戎商對秦國有功,他們母子能不能在秦國活着都是個問題。
不過,從鹹陽北上也不止去燕地一條路線,萬一是去代地呢?
蒙恬又問道,“大兄方才說善水居新酒的名字和釀造的泉水都是渭陽學宮魏祭酒提議的?善水居竟然還和魏祭酒相熟?”
提及夫人烏氏珠,孟嘉臉上又浮現出笑意,“是阿珠她與魏祭酒相熟。你可聽說過這善水居是如何起家的。”
蒙恬微微颔首,“略知一二。聽聞是大嫂在洛邑(今洛陽)向東周君讨債時遇見兩位道家弟子,大嫂以債務為由向兩名道家弟子進入周室守藏室(周王朝國家圖書館)提供便利,而這兩名道家弟子則還報大嫂釀酒的古方和名為‘善水居’的酒肆名字。”
略微想了一下,蒙恬接着道,“莫非魏祭酒就是這兩名道家弟子之一?可魏祭酒之前不是善兵家之道的國尉嗎?又怎會是道家弟子?”
孟嘉哈哈一笑,“昔日的韓國公子韓非和如今的丞相李斯都是倡導刑名之術的人,可他們的老師卻是三任稷下學宮祭酒的大儒荀子。不過,魏祭酒也是個離經叛道的人呢。我聽阿珠說過幾句宋先生的事情。宋先生在稷下學宮受教時,師從的是道家不世出的隐士高人,後來遊曆到洛邑碰到阿珠時也還是個道家弟子,不知怎得,後來到了秦國,竟然陰差陽錯地成了秦國的國尉。”
說到最後,孟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蒙恬卻是借着飲酒的功夫暗自思索着其中的關聯,既然魏祭酒和大嫂相熟,那麼他是否安排了大嫂的長男姬舒去代地辦事呢?
“你在想什麼?”
蒙恬回過神來,輕笑了一下道,“我在想魏祭酒可真是個奇人。”
“誰說不是呢。明明從不飲酒,每每卻能想出釀酒的奇方,是以他在這善水居也是有入了股的,每年年末或年初都會來此查收分紅。”
“是嗎?”
“是啊,阿珠還在善水居常年為他保留了專門的雅室,名曰敦樸室。”
“‘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其名出自《道德經》中第十五章,不愧是曾經師從黃老之術的魏祭酒。”
二人這廂在善水居□□内說這話,前堂敦樸室内的魏缭卻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引得老友茅焦笑話他,“你個老狐狸謀算那麼多,怎麼不先替自己算算此刻是誰在念着你呀?”
魏缭摸了摸鼻子,“我還真能知道是誰在念着我。”
茅焦追問道,“是誰?”
魏缭卻賣起了關子,執起漆樽道,“就不告訴你。”
茅焦撇了他一眼,放下漆樽,輕哼一聲,“無趣。”
善水居後堂内,孟嘉亦在放下了手中的銅樽,從袖中掏出了一疊羊皮紙遞給蒙恬。
“這是什麼?”
孟嘉笑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蒙恬接過來一看,羊皮紙上竟是關中之外田宅園池的契書。
“大兄這是何意?”
“這些良田美宅本是為父親母親購置的養老居所,如今父親母親用不着了,便送與你吧。”
“大兄好意,我受之有愧。”
“剛才你還說,咱們兄弟不論這些,現在又跟我客套了。我身為大兄,别的事情也幫扶不了你們什麼,唯有錢财還算寬裕。你是蒙氏的宗子,将來娶妻成家,自然有用得着的時候。”
“我……”,蒙恬素來從容持重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裂縫,“我暫時還未考慮娶妻之事。”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天底下哪有男子不娶妻生子的。你今年已經三十有四,再拖下去還要拖到什麼時候,再過幾年你這年紀都能當大父(爺爺)了,膝下卻連個叫父親的孩子都沒有,像什麼樣子……”
大兄,别念了。就不能放過我嗎。
蒙恬面無表情地聽着大兄孟嘉像個老父親一樣對自己的婚事絮叨,手中的酒和孟嘉的絮叨一樣一樽又一樽沒有停過。
“我知道我們蒙氏門庭高貴,我的弟弟風神疏朗,端平正直,深受尊寵,位高權重,難免挑剔了些,心儀的妻子既要高貴又要貌美,品性還得溫惠淑慎。不是大哥說你,高貴貌美的女子這鹹陽城内還可挑一挑,溫、惠、淑、慎這四個字都滿足的完美女子那是天上也難尋啊。而且你要想想,你挑别人,别人也挑你,你現在的年紀……”
你現在的年紀和大齡鳏夫有什麼區别。
孟嘉頓了頓,還是決定給弟弟一些面子,“你現在的年紀還有什麼好挑的,越拖下去越難找到的完全合乎心意的。咱們又不是那沒錢的窮苦人家,娶不起新婦才拖到現在……”
蒙恬忍到現在,忍到手中的銅樽都快要被他捏變形了,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孟嘉,“我知道大兄擔憂蒙氏無後。就算我終生沒有子嗣,有毅弟留下的孩子也不會讓蒙氏絕嗣的。”
“你既不想聽,我也就不說了。”
看着親弟弟油鹽不進的樣子,孟嘉隻能搖了搖頭,他喝完一樽酒,卻又爆出了一個比催婚還要讓蒙恬坐立難安的消息。
“不過,明日有個女子想借着來善水居品酒的名義約你一見,我已經替你應下來了。”
蒙恬聽了,果然從席上站了起來,“大兄,你怎麼能就這麼替我應下來了呢?”
“長兄如父,難道我不能替你應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