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會無緣無故覺得棠華酒酸,這釀酒的果子還是要先保證自己不酸才好。”
公子将闾又替自己倒了一卮棠華酒,執着玉卮,還未飲用心底便已升起一陣酸澀之意,“王妹既是懂酒之人,更是懂陛下之人,我這個王兄自愧不如。”
嬴略卻是按住了他的手,莞爾一笑道,“我的長安園中倒是有幾株百年棠棣樹,初春時節,繁英壓樹,燦若雲霞,結出的果子也極為甘甜。屆時邀請王兄和王弟到園中一同賞玩如何?”
公子将闾撫掌笑道,“如此,我倒是想‘得寸進尺’再借幾顆王妹園中甘甜的棠棣果釀成美酒獻予陛下了。”
嬴略的手摩挲着扁壺上彩繪的棠棣花,“‘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手足之情,血濃于水,區區幾顆棠棣的果子算得了什麼呢?隻是王兄,獻予陛下的棠華酒可莫要再是這種酸澀的味道了。”
公子将闾朝妹妹一揖,“如此,我明白了,多謝王妹提醒。這酒不醉人人自醉之事我想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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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将闾走後,侍奉在側的内者景福将跽坐在案側請示道,“公主,婢子愚鈍,公子将闾送來的棠華酒您到底喝還是不喝?”
嬴略看着她打趣道,“你呀,心較比幹多一竅,你若是愚鈍,這天下還有聰敏人嗎?依你看,這酒我喝是不喝?”
“既然此酒酸澀,公主還是不宜飲用。”
“可這酒是王兄費心送來的。”
“再是費盡心思,送來的也是酸澀之酒。公主既已品鑒過此酒酸澀,剛才就不應再與公子将闾多做糾纏。”
景福看了看左右宮人,示意她們退下。而後才繼續和嬴略開誠布公道,“公主,恕奴婢失言。天家諸子相争,最忌朝秦暮楚。雖說公主并無異心,可誠如公子将闾所言,自己有無異心并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陛下覺得你有無異心。這種瓜田李下之事,公主還是切勿沾染。與陛下雖是姊弟,更是君臣。若陛下覺得您失了做臣下的本分,危矣。”
景福侍奉她十餘年,性情和見解同她都有幾分相似。
其實她說的這些,嬴略自夜遊禦園那晚聽到公子毋傷酒後失言之後就在心中再三思量,隻是在理智和情感之間始終猶豫不決。
嬴略的手也摩挲着漆壺上彩繪的棠棣花道,隻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
景福再度力勸,“此事本就是公子毋傷酒後失言在先,公主若是顧惜手足之情,裝聾作啞也就罷了。若是淌進了這趟渾水,恐怕自己也無法洗脫幹淨了。”
嬴略長歎一口氣,吟誦起周公宴樂兄弟的詩,“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她拿起封泥匣下善水居的請函,“天下誰人無兄弟。善水居來了請書,名為邀我品酒,實是姬舒回來了。代地之事,也該讓蒙恬知道了。”
“公主是打算邀請蒙恬到渭陽學宮一聚嗎?”
景福知道,上次嬴略應約前去渭陽學宮本就是為了向宋懷子詢問代地之事的進展,隻是被蒙恬這個不速之客給打斷了。不過,也正是因為此事,她才發現原來避世不出的渭陽學宮祭酒宋懷子不僅與公主相熟,竟也與蒙恬相熟。
嬴略搖了搖頭,“不能去渭陽學宮。陛下不知為何對我和蒙恬的交往盯得很緊。若我和蒙恬同時出現在渭陽學宮,會給宋子帶來麻煩的。從前宋子是因為與母親的關系才能穩居渭陽學宮祭酒之位數十載;而後君父看在已逝母親的面子和宋子于秦有功的份上,才放任他在渭陽學宮避世不出,以示恩養之意;可是如今陛下即位,就連我這個親近的王姊都過得小心謹慎,又拿什麼來保證宋子的安危呢?”
景福笑着打趣道,“公主那日雖然對宋子嘴上不饒人,可是心裡還是敬護着宋先生的。”
“昔日莊子與惠施乃是至交好友,卻依舊堅持己見,不肯退讓,以至于陷入了‘“濠梁之辯”’的僵局。可見學說觀點争鳴,就是要暢所欲言。可是,宋子到底是看着我長大的,多年來亦師亦友。又是母親的同門師兄,不是親舅父卻勝似親舅父,我怎麼可能真的對他不管不顧。”
“既然不能在渭陽學宮,公主打算在何處和蒙内史談論代地之事呢?”
嬴略的手輕點在善水居的請書上面,“善水居。而且不能由我們出面邀請蒙恬。”
景福想了想道,“公主是想讓善水居的人以品鑒酒會的名義邀請蒙恬,屆時前去善水居品酒的人往來衆多,便不會有人輕易注意到公主與蒙内史的關系。”
稍作遲疑,她又道,“可是,由善水居的人出面相邀,一定能保證蒙内史會應邀前往嗎?”
嬴略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笃定道,“他一定會去。”